是以, 李牧才会恳请朝廷派出新郡守前去。
  君王大喜不已,当即便下令, 派人从少府取一千斤红糖送去北地赏给李牧。
  眼下,咸阳工坊已在五黑张苍二人的指导下, 已能将柘浆过滤沉淀后, 以煤火历时五个时辰熬煮成糖浆, 再迅速搅拌出痧, 将其舀入采木制模具之中,冷却凝固成块状, 制作出入口即化、捏之酥软的红糖。
  君王并未忘记,二月那场庆功宴散去之时,李牧特意留下来询问了红糖几时能制出、售价几何,大有想买些带去北地军营之意。
  以李牧此人豪爽慷慨的性子,赏些红糖让他犒赏一番辛苦的将士,想来比黄金布匹更会令他高兴。
  待信使告退后,一直乖乖坐在一旁、努力在人前保持“秦王家懂事小公子”的明赫,忙笑嘻嘻重新爬回了自家父王腿上。
  嬴政笑着将他揽入怀中,举着手上的密报靠近小家伙,柔声道,“吾儿近日识字颇多,书法亦长进甚大,寡人考考你,可识得李牧这封信?”
  蒙毅情不自禁抬眼,朝案桌上九公子歪歪扭扭的“书法”作品瞥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苦笑,长进甚大?王上也着实太过溺爱九公子了些…
  明赫听完父王这话,立刻心虚地脸上一红,也不知是哪个兄姊跟父王吹的牛?他在兄姊面前“识字颇多”,全靠系统帮他作弊的呀!
  他仰头仔细打量着父王的神色,父王温柔的眸光泛着认真的光芒,仿佛自己真是他的小神童!
  系统忙小声道,“宿主别怕哦,我会帮你的!”
  但明赫不想在父王面前弄虚作假,便大义凛然拒绝了系统的外挂支持,他自己会想办法的!
  于是,小家伙伸出小脑袋望向密报,艰难地辨认着复杂的秦篆,伸手边指边大声念道,“上谷郡...”
  虽然他只认识“上”这个字,但既然是李牧写的信,肯定提的是上谷郡嘛。
  虽然后面的字明赫几乎都不认识了,但他记得信使说的话啊,忙勇敢地继续大声道,“郡守回到城中之后,为感怀我秦军大恩,便命人大开城门....”
  蒙毅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方才那信使之言么,李牧将军岂会在呈君密信中夸夸其谈?眼力极好的他悄悄瞄了一眼君王举着的密信,好嘛,那短乎乎的小食指,此刻指向的分明是“朝廷”二字,但九公子口中念的却是“城门”...
  下一刻,明赫便将信使的话大致“复述”完了,却悲催的发现,手指指着的信还没“读”完…他抬头看了一眼父王仍认真鼓励自己的神色,不知怎的,忽然之间,为了面子挽尊的伪装就演不下去了。
  他马上转身窝回父王怀中,小声地趴在君王耳畔,软声软气地承认道,“父王,孩儿其实压根不认识这些字,全是根据刚才那信使的话乱编的,而且,孩儿往日在阿兄阿姊们面前...”
  全是为了撑住神童的面子作弊假装认识的,我实际上最多只认识十来个秦篆,我是文盲啊父王,我是大秦文盲!
  但他还未说完,君王便柔声打断了他的话头,放下密报轻轻摸着小脑袋,安抚道,
  “吾儿如今不过才两岁多,还未曾上过一日学堂,便这般勤奋好学,寡人已十分欢喜。今日让你识李牧之书信,乃是想让吾儿知晓,诸人手书之秦篆,实则与启蒙之官体秦篆,确是截然不同的...”
  说着,他便吩咐蒙毅研墨,将小家伙放在椅上后,起身亲自铺纸,敛目执笔唰唰写了几行字,搁笔后,又命蒙毅写了相同的几行字,再将李牧之密报摆于案桌上。
  高大的君王这才抱起一脸懵然的明赫,边指给他看三人所写同一字的差别,边解释道,
  “上古之时,仓颉因鸟兽足迹启发而造字,篆书由此而来,但不同之人手写之时,皆有不同的书写力度与习惯...你且看这‘燕’字,李牧运笔为顺锋直入,蒙毅乃是中锋行笔,寡人却是裹锋逆入...”
  君王对上小崽依然茫然的眼睛,笑着俯首啄了一口他的小脸,认真道,
  “如此一来,纵便是成人分辨他人之手书,亦颇须费一番力气,寡人的小崽还这般年幼,纵便认不出你阿兄阿姊写的字,亦绝非吾儿之过,切不可日夜牵挂此事,以致郁结于心,可好?”
  他今日顺手借李牧的书信来开导小崽,实在是有缘由的。
  小崽自从有了韩信这个玩伴,两人向来在园中是玩得极欢快的,早将先前将闾等人怂恿他练字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但前些日子开始,小家伙忽然又执着于识字写字之事了。
  君王原本以为,此乃小崽兴之所起,便并未多加干涉小家伙的乐趣。
  直到前几日,他午间偶然得了个空闲,便前往东殿想看小家伙有无乖乖午睡,哪知待他赶到寝宫之时,却听见睡着的明赫在梦中抽泣着低喊“我就是傻子,我根本学不会秦篆的”...
  那一刻,君王的心都快碎了。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小小的孩童对秦篆竟恐惧至此!
  待他温柔为小崽擦干泪水、将迷迷糊糊的小家伙重新入睡后,便立刻沉声召来宫人询问。一问之下这才知晓,自从前些日子,韩信拿木棍在地上写了数十个新认得的秦篆后,小崽便坐不住了,一回到东殿便开始练字...
  想来,小崽恐因自己是仙界之人,却迟迟学不会这人间文字,这才郁郁不能释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