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他和檀檀生死一线,到了陆明铂的嘴里,只有他活该,他意图谋害体弱的哥哥,罪大恶极。
有什么关系,他早就不在意了,伤口层层叠叠铺上去,会结痂会变硬,直到失去知觉,刀枪不入。
陆明铂像是面对着一尊雪雕,得不到半点回应,他冷笑一声,细纹密布的眼睛盯着陆尽燃:“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好浪费时间的,我知道你要跟我见面是为什么,你也知道,你哥身体不好,我再不甘心,中昱到底还是要落到你的手上。”
“但是这个家业你想继承,还没那么容易,”他放慢语速,凝视着陆尽燃每个细微表情,“我可以不阻挠你和盛檀的关系,管好煊煊,不让他再接近你们,可你——”
“你,作为中昱的继承人,不能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混在娱乐圈里的妻子,你想要陆家,婚事上就必须听我的安排,我挑中谁,你就得跟谁光明正大结婚,”陆明铂往后靠,露出一抹好整以暇,“反正你的盛檀姐姐不想结婚,跟你谈谈恋爱而已,又不会嫁给你,你该结婚结婚,该玩玩,把她当个情人养着,不是挺好?”
陆尽燃手里把玩着酒杯,陆明铂这些话刚说完,玻璃杯骤然坠地,摔出“啪”的巨响。
他抬起下颌,跟陆明铂对视。
“陆先生,你是老年健忘,还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什么事,不是我要继承这个陆家,是你走投无路,求着我来继承的。”
陆明铂薄薄的嘴唇逐渐合紧。
陆尽燃无所谓地哂笑:“你该不会以为陆家是什么好东西,我表面不在乎,其实做梦都想要?那就请你听清楚,你们毕生追求的,当成金山银山的,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我之所以肯要,是因为只要陆家横在这儿,檀檀就永远不能彻底安全,我把它拿到手,陆家不过就是她脚下随便踩踏的一块破砖烂瓦。”
少年的五官在灯下尤为深刻,随着唇角牵动的弧度,拉出让人心悸的阴影:“陆明铂,你还装什么,溺爱的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你前些年另娶,想再生一个补救,结果身体已经不行了,生不出来,现在连自己都撑不住了,集团有今天没明天,随时可能改姓,你这才不得不找我,不是吗?”
陆明铂的气势像被拦腰斩断。
“既然是求人,就摆好求人的姿态,”陆尽燃黑漆漆的眼珠凝在陆明铂已见老态的脸上,“你没资格跟我提要求,今天我来见你,是告诉你,尽快解决好你的宝贝儿子陆煊,如果你解决不了,那以后他还有没有活路,就不是你能管的事了。”
“至于结婚——”
陆尽燃唇一扬,笑得天真无邪。
“盛檀不愿意有什么关系,我拿十年,几十年去等她,她就算永远不相信婚姻,我也心甘情愿和她谈一辈子的恋爱。”
他讽刺地看着陆明铂:“陆家的家业,在你眼里竟然需要联姻去维系?爸,你果然和我想得一样废物。”
陆明铂额头上青筋突起,他猛的站起身,面前碗碟被碰到,一阵乱响。
放在旁边的手机这时候发出短促的几次震动,陆明铂双手攥住,压抑着心绪低头去看,在扫过收到的文字和照片后,他蹙了蹙眉,神色收敛。
陆明铂拿起手机,居高临下地盯住陆尽燃:“谈一辈子恋爱?当然可以,那你问过盛檀愿不愿意吗?她明明可以平安当个小导演,跟你在一起,就得担惊受怕,面对风险,你应该问问她,这种日子,她后不后悔,是不是多一天都不想和你过!”
说完,陆明铂直接把手机推过去,桌面平滑,手机在靠近陆尽燃的位置停下,屏幕刚好朝着他的方向。
上面是一张照片。
盛檀在车里昏迷不醒,长发凌乱,脖颈伤口溢出鲜红的血。
陆尽燃定定望着,浑身血液一滴一滴结成冰,他缓慢站起身,拾起手机,照片在他碰触下消失,回到信息的界面,一条文字赫然入目。
“陆先生,按您吩咐,盛檀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陆明铂胸有成竹地笑了一声:“你真当我是叫你来吃晚饭的?没把人看住,就敢回来,怪不得爸爸。”
陆尽燃手指重重收紧,手机攥得滚烫,照片不止一张,盛檀的脸色,那些伤口像一支支锋利的箭,他垂着头,手一松,手机掉进汤碗里,激起热烫液体。
陆尽燃收回手,放在自己身上外套的衣襟上,他今天是去给檀檀做演员试镜的,穿成大学生的样子,里面套着黑色的卫衣。
他打开外套,露出卫衣胸前的口袋,里面竟然不是平整的,明显隆出一个长方形的轮廓,有微弱的红灯,正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闪动。
“你以为,我是来跟你吃晚饭的?”
陆明铂愣住,脸色猛的一变。
陆尽燃指节微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车钥匙模样的遥控器,他抬起脸,歪了歪头,朝着陆明铂灿然微笑,眉目深浓俊丽:“收到这种信息,证明他们还没把檀檀带过来,那这间房子里,现在只有你和我,说不定还有一个藏起来,连露面都不敢的陆煊,对吗。”
陆明铂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陆尽燃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遥控器,胸前那一抹红灯越闪越快,他仍然笑着,黑幽幽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你敢拿她做要挟,那就用我自己来交换,陆明铂,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碰她,你既然不听,我就陪你亲眼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不用怕,我身上这点炸。药,还不至于把整个梧园都移平,”他脸上的神色甚至清澈温柔,“但在檀檀到之前,我们父子三个一起死,绝了陆家这种恶心的血脉,还是够用的。”
陆尽燃放轻声音,勾翘的眼睛注视陆明铂:“你说的或许对,檀檀跟我在一起会后悔,那我就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她就彻底安全了。”
陆明铂根本没想过他会做到这么绝,连自己都毫不在意,他目眦欲裂地狠狠盯着那一抹红光,喉咙一时间几乎发不出声。
这个疯子!
他早该知道!陆尽燃从小就是个无药可救的恶童!疯癫不要命!
陆尽燃离开餐桌,若无其事捏着决定生死的遥控器,带着闪烁的红光,一步一步走向陆明铂:“我当然害怕保护不了她,所以才准备了这个,原来真的用得上,说吧,你都对她做什么了,她人在哪。”
陆明铂急促呼吸,皱纹不住抖动,心脏在胸腔里发出痉挛。
陆尽燃比他更高,垂眸俯视他灰白的脸:“说!”
陆明铂咬牙切齿:“你疯了!”
“我不是今天才疯的,”陆尽燃字字清晰,“拿她威胁我,你还想要什么好下场?不止这间房子,你的几个港口,所有小心翼翼的货,今晚她但凡有一点危险,都会跟这个遥控器,跟你一起灰飞烟灭,别幻想叫人进来,你叫了,只会死更快。”
陆尽燃抬起手,遥控器牢牢握在掌中,他指腹渐渐下压,陆明铂眼角大睁,迸出血色,恨声试图阻止,喊出来的话随着陆尽燃不断加重的动作走音破裂。
陆尽燃几乎就要按下时,餐厅外霍然一乱,门被急切推开,熟悉的脚步声狂奔进来,一双染着寒意的手臂发着颤从后面张开,死死揽住他的腰。
“松开……松开!”盛檀一脸素白,用尽全力握住他手臂,绕到他跟前,红光刺进她眼底,映出来的红分不清是泪还是惧,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抖,“我没事!我好好的!阿燃,把这个关掉!马上关!”
陆尽燃身体定格住,他怔怔望着她,轻声叫,一开口嗓子就是哑的:“檀檀。”
盛檀手心里攥着的肌肉绷得像钢板,她说不清,他一出声,她眼泪一下子淌出来。
她哽咽说:“是我,我没被他们怎么样,你的人很快就找到我了,我是故意让他得意放松,故意来这儿的,就怕他对你做更多不利的事,阿燃,我来找你回家。”
盛檀手腕哆嗦,去拿他卫衣口袋里的东西,陆尽燃一把按住,不让她碰,把她抱进臂弯,他眼里凝固的冰终于崩开裂纹,碎成湿润的雾。
陆明铂脚步一错,不稳地坐回椅子里,发际被冷汗湿透,颠簸着长出一口气。
他看着陆尽燃和盛檀,眼前浮现当年第一次跟盛檀见面,逼迫她离开的情景,那天跑回来却找不到人的陆尽燃,是怎样痛苦不堪,被摁在地上,他还历历在目。
陆明铂合起眼,颓唐往后靠,眨眼间像老了几岁,他低声说:“我今天的本意……”
他叹息,表情里的冷酷强硬渐渐弱下去,露出罕见的苍老疲倦:“我的本意,并没有想对盛檀怎样,她受了伤,不是我吩咐的,我只想借她几个小时……用她做筹码,威胁你答应。”
“不是答应联姻,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就能顺理成章让步,要求你放过你哥,再加上盛檀的安全做条件,你就算想赶尽杀绝,也不得不答应,”陆明铂苦笑,“我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威胁,你就能做出这种疯癫的事。”
他难以理解地摇头:“你今天居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来的,你就是个疯子,可我没办法了,我从用你做煊煊的透明人,不知不觉依靠你的那天起,我就彻底输了,中昱已经受你控制,早晚都是你的。”
陆明铂惨淡地仰头:“我知道陆家对不起你,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放过煊煊,我带他走,让他出国,永不入境,不管什么时候,你别再追究他,他身体不行了,让他好好过完最后这几年。”
陆尽燃把盛檀护到身后,俯视陆明铂:“在你给我看照片之前,我确实打算只要你能控制陆煊,我就放过他,但你偏偏不信,非要威胁我,现在不可能了,你让我确定,这世界没有侥幸,想真正安心,就必须斩草除根。”
他不再说话,扣住盛檀的手,带她一起转身,直接往外走,外面远处隐隐警铃作响,正在靠近。
陆明铂让他给陆煊做透明人,替陆煊工作,那几年里因为陆煊的急于求成和愚蠢,犯过的错做过的孽都在他手里,再连同陈良的事,陆煊最后这几年,只能在监狱里过。
陆尽燃背对餐厅,背对陆明铂,把盛檀拢在身前护住。
即将踏出餐厅门口时,陆明铂在后面突然爆出一声阻止的呼呵,但无济于事,几乎同时,一个高瘦人影从侧面屏风处突然窜出来,不顾一切似的,速度极快,抓着刀就捅向盛檀。
盛檀在陆尽燃前面半步,并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刀尖对准的到底是谁,本能驱使着她保护陆尽燃,她下意识回身去拽他,想把他推到自己后面。
她以为自己够快,可陆尽燃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刀转瞬之间逼近时,她被有力的手臂一把揽过。
盛檀身体摇晃,错乱间眼睁睁看到阿燃毫不迟疑,抬手就握住了那把刀,连带着挥刀的人,一起被他推向墙边。
“阿燃!”
陆尽燃抓着刀刃,鲜红色逐渐在他指间汇聚,滴滴答答挤压着落下。
陆煊撞到墙上,满脸惨白,急促喘着粗气,他痛恨又不可置信地恶狠狠瞪着陆尽燃,眼里通红。
陆尽燃仿佛没有痛觉,黏稠的手更逼进一步,扣住了刀柄。
他不由分说夺下刀,陆煊连开口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被他手起刀落,直直捅进肩胛里。
陆煊惨叫一声,陆明铂从椅子上跌撞起来,跑向这边。
陆尽燃微微笑着,沾满血的手慢条斯理转动刀柄,深深搅着陆煊的骨和肉,看他在面前痛苦折磨,他眉眼间却一片干净纯真,轻声说:“哥,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第68章 68.
警察很快赶到梧园,失血到气若游丝的陆煊被以涉嫌经济案和买凶谋杀带走调查,现场地上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如同在嘲讽所谓的骨肉兄弟。
陆尽燃无条件配合调查,手上的伤简单包扎过,等做完笔录时夜已经深了,他绷带上的血迹早就干涸成暗色。
盛檀的笔录相对简单,结束得比陆尽燃早,她不敢问阿燃口袋里的炸药怎么处理了,怕给他带来麻烦,只能在做笔录的房间门外坐立不安等待,看到他出来,她第一时间迎上去,手臂急忙揽在他腰后,试图护住他。
陆尽燃反手把她搂过来,跟警察客气道别,带盛檀往车的方向走。
陆明铂作为中昱现任董事长和嫌疑人父亲,关系重大,必须带回公安局做详细调查。
两个警察左右跟在他身边,他上警车前,转头望向陆尽燃的背影,目光深重黯然,低声说:“你母亲……住在市康复医院,听照顾她的护士说,她最近总叫你名字,你如果愿意,抽空去看看她。”
陆尽燃一步没有停留,等回到车里,车门关上,盛檀没说话,马上把他右手先托起来,把那些临时用的绷带小心拆掉。
里层的绷带沾了血,跟伤口粘合,撕扯的时候,陆尽燃一声不出,手忍住不动,但指节上的神经还是在轻轻颤抖。
盛檀嗓音发紧:“之前着急,那个临时找来的医生也不怎么专业,处理太草率了,必须重新消毒上药,再包起来,你忍着。”
她提前准备好了所有用品,低着头认真给陆尽燃清理那道狰狞的刀伤,一点点消毒时,她不着痕迹偏了偏头,让自己无声掉下的眼泪滴在暗处,别让他发现。
确定关系时,她心里发过誓,不要让阿燃再受任何伤,但今天他握住刀刃,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她要保护他,可她根本没做到。
清理的动作不知不觉变慢,呼吸是收缩的,盛檀尽量控制,还是在陆尽燃抬起她下巴,低头吻过来的一刻绷不住了。
她仰脸加深这个湿漉咸涩的吻,手紧紧攥住他衣领:“陆尽燃,你今天若无其事在家门口跟我道别,实际上带着炸.药回陆家?!你真要按那个按钮?!我如果不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见我了!你要让我面对什么!陆家的废墟,还是你的——”
盛檀这几个小时里一直不敢想,现在撕开口子,心脏在恐惧和疼里抽成一团。
陆尽燃俯身把她死死抱住,闭着眼,睫毛蹭过她流下的泪痕:“不是,我不会让你失去我,我离不开你,檀檀,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了,我放不了手,我不可能真的走到那一步。”
“衣服里的□□,”他停顿了一下,选择说让她安心的回答,“是假的,一个玩具而已,陆明铂怕我,厌恨我,他会相信我每一个最坏的选择。”
接下来的才全是实话:“但港口那边的是真的,工人已经全部提前撤离了,今天晚上,他敢动你,我就动他,我之所以来这儿,就是为了跟陆家了结。”
陆尽燃手臂往里收,把她压进胸口,偏头去舔她颈边已经处理过的伤:“对不起檀檀,让你因为我受伤害怕,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别生我气。”
盛檀再多的情绪,在听到他几近哀求的语气时也软塌成泥。
她嘴唇贴着他冰凉的耳垂,不知道是想亲他还是恨不得咬他。
心被揉搓得无能为力,她只想把所有好的,甜的,珍贵的,都放进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