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腕一抬, 将毛笔提至白纸前,正要落下, 便听见了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夫人,夫人!”
叶朝云听出是蒋妈妈的声音, 开口道:“进来。”
蒋妈妈连忙推门而入,因为上了年纪,又走得太快,入门之后,她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
叶朝云见她如此激动,便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仓惶?”
蒋妈妈一贯沉稳,极少喜怒形于色,但眼下她却满脸笑意地凑近了叶朝云,低声耳语几句。
叶朝云面色一顿,手中毛笔抖了下,墨汁滴到了即将完成的这幅字上。
蒋妈妈大呼可惜,但叶朝云却顾不得这幅书法了,她连忙放下笔,一目不错地盯着蒋妈妈,问道:“此话当真?”
蒋妈妈笑道:“当然是真的!老奴怎么敢欺骗夫人?门口那些人也看见了,世子抱着世子妃,从大门口一路走回了静非阁呢!”
叶朝云听到这儿,顿时眉眼舒展,笑容也爬上了嘴角,道:“好,好啊!我儿终于想通了……对了!今日让你办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蒋妈妈忙道:“静非阁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青梅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想必能水到渠成!”
叶朝云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明儿一早,你让红菱去打听打听,但千万别让承允与心禾起疑!”
蒋妈妈笑着应声:“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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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等人得了主子提前回来的消息,便早早地候在了静非阁门口,一见李承允抱着苏心禾回来,眼睛瞪得若铜铃大小,呆了片刻之后,才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
“小姐和姑爷回来啦!”
自入府之后,青梅对苏心禾的“小姐”称谓并没改口,但见到李承允时,却总是刻板地称一声“世子”,今日这一改口,让李承允看了她一眼,面上似乎还多了两分笑意。
“去开门。”
李承允一吩咐,青梅便连忙应是,她小跑上前,快步拾阶而上,在李承允赶到之前,推开了卧房的门。
一众下人跟在李承允身后,抿唇憋笑。
苏心禾面色涨红,拉了拉李承允胸前的衣襟,小声道:“夫君,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
李承允却笑了下,“马上就到了,你莫不是想过河拆桥,一盏茶都不给我喝?”
苏心禾一时语塞,只得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抱着。
李承允笑着将苏心禾抱进房,绕过屏风后,他便俯下身来,将她放到了床榻边。
苏心禾松开李承允的脖颈,手扶着床边坐稳,却见青梅和白梨都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苏心禾的脸就更红了,只低声道:“夫君,坐罢。”
李承允“嗯”了一声,便于她身旁坐下,袖袍中的手指缓缓握拳,指尖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
李承允看了她一眼,见她面颊绯红,双眸如水,实在可爱。
“腿好些了么?”
“好些了。”苏心禾小声道:“方才,有劳夫君了。”
李承允笑笑,“你太轻了,应该多吃些。”
他平日里与她一起用饭,她吃得也不算很少,但不知为何,抱在手里却那般轻巧,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仿佛能被他一只大手掐住。
苏心禾乖乖“哦”了一声,李承允才轻轻咳嗽了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快些休息罢。”
苏心禾点了点头,道:“嗯……夫君也是。”
李承允起身要走。
青梅与白梨对视一眼,白梨略一点头,青梅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姐,姑爷,奴婢有罪!”
苏心禾与李承允听了这话,都有些诧异。
苏心禾问:“青梅,发生什么事了?”
“回小姐,您前两日不是交代奴婢,找个天气好的日子整理一下江南带来的东西么?奴婢见今日日头正好,小姐又恰好不在府中,便将您的食谱都摆到了院子里晾晒,也将您挑出来的作废食谱烧了,没想到……”
青梅忐忑地瞧了苏心禾与李承允一眼,继续道:“没想到当时书房的窗户开着,奴婢没留神,火星便飘了进去,将姑爷的矮榻点着了!所幸扑救及时,没有波及到其他的物件,只是那矮榻,却烧出了一片焦黑,不能用了……”
青梅说到这儿,又磕了个头,道:“求小姐和姑爷责罚!”
苏心禾一贯将青梅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听了这话,第一个问题便是:“着火危险,你和其他人有无受伤?”
青梅无声摇头,道:“没有,多谢小姐关怀。”
苏心禾抿了抿唇,这矮榻若是她的,那便罢了,但这矮榻偏偏是李承允的,倒是有些难办了。
苏心禾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书房之中机密要件太多,万一烧着了,误了夫君的正事如何是好?你也太马虎了!”
青梅忙道:“奴婢知道错了!求小姐与姑爷开恩!”
苏心禾这才对李承允道:“夫君,青梅是我的丫鬟,她做错了事,是我管教无方,还请夫君不要生气,我明日就帮夫君重新置办一张矮榻,好不好?”
李承允面色如常,只淡淡瞥了青梅一天,道:“罢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下不为例。”
苏心禾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夫君!”
说罢,她又对青梅道:“好了,下去罢。”
青梅低声应是,连忙站起身来,白梨适时开口:“那奴婢等就不叨扰世子和世子妃休息了。”
白梨说完,便匆匆拉着青梅出了卧房,并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
卧房之中,只留下了苏心禾与李承允二人。
红烛火焰闪烁,仿佛一颗跳动的心,房中一时安静得出奇。
苏心禾小声道:“夫君,那矮榻已不能用了,若夫君愿意的话,不如与我一起……将就一晚?”
李承允原本立在房中,听了这话,便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心禾见李承允没给回应,便以为他心中不悦,忙道:“对了,其实这儿也有一张贵妃榻,若夫君觉得我们二人睡床有些挤,那我便挪到贵妃榻上去,绝不打扰夫君。”
毕竟是青梅的无心之失,她身为主子,也该尽力弥补他才是。
苏心禾说着,便要抱着被褥下床,李承允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道:“不必麻烦了。”
“嗯?”苏心禾不解地看着他。
李承允默了片刻,道:“就睡这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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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明月高悬,房中烛火已灭,黑漆漆的一片,刚好助眠。
卧房的床榻十分宽敞,苏心禾与李承允一人一个被窝,几乎挨不到被角,李承允一手枕头,仰面朝上躺着,而苏心禾却连续翻了好好几次身。
“怎么了?”李承允问道。
苏心禾轻叹一声,道:“马车上睡得太久,如今有些睡不着了。”
李承允轻轻“嗯”了一声,道:“想不想聊天?”
苏心禾有些意外,这冰块脸还会聊天!?
她便翻身过来,面对着李承允的侧脸,笑盈盈道:“好啊。”
甜美的呼吸轻轻扫过李承允的耳畔,李承允神情微顿。
“夫君。”苏心禾小声问道:“今晚启王殿下说,那玉肌膏是你特意去找他讨要的,是真的吗?”
李承允沉吟片刻,道:“是。”
“那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而且,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苏心禾抿唇一笑,低声道:“可我的伤也是小伤,不值得你欠上启王殿下一个人情。”
“没有值不值得。”李承允声音微沉,道:“只有我情不情愿。”
苏心禾微怔,心下一暖,小声道:“你倒是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李承允问: “哪里不一样?”
他眸色幽深,仿佛想透过眼睛,看清苏心禾的心一般,她定了定神,道:“我本以为,你很讨厌我。”
李承允听了这话,不禁转过脸来看她。
“你出身勋爵之家,事事出类拔萃,而我不过一介商户女儿,身份低微,若不是当年的一句承诺,我们二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相遇……无论换了谁,要接受这样一门婚事,只怕都会觉得不平。”
苏心禾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这事与她并没有多大关联,但越是这样,便越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房中安静了一瞬,就当苏心禾以为话题结束之时,李承允却忽然开了口——
“其实,我从未讨厌过你。”
黑暗之中,李承允凝视着苏心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起初,我对你是有些冷淡,那是因为父亲安排这一场婚事,都未问过我的意见。我知道父亲有诺必践,我身为嫡子,理应接受他安排的婚事,但我也是人,不喜欢被人摆布的感觉……但后来我发现,这样是不对的。”
苏心禾轻声问道:“哪里不对?”
李承允薄唇微抿,道:“你同我一样,也是被迫接受了这一场婚事,我若再欺负你,那就对你太不公平了。”
苏心禾没想到李承允会同自己说这些。
她嫁到平南侯府来,所有人都说是她祖上烧了高香,挟恩以报,才得了这门婚事,她虽然心中有些不平,但终究无力辩驳什么,也总劝说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但如今,李承允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倒让她有些感动。
苏心禾娇娇俏俏地觑他一眼,问道:“夫君不觉得委屈么?”
李承允长眉微拧,道:“我为何要委屈?你善良聪慧,又孝顺能干,就连严苛的父亲,都对你赞赏有加,但凡你在,母亲脸上总有笑容,况且……”
李承允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苏心禾好奇地盯着他,眨了眨眼,“况且什么?”
李承允耳尖微热,终究开了口:“只要有你在,便有家的感觉。”
第62章 热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