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蓉忍了忍, 还是问出来:“您真的不要京城里的一切了吗?都是您一点一点赚下来的呀。”
“我能白手起家在京城赚成第一富, 去了别的地方自然也能。”丹娘妩柔地笑着,给自己斟茶。她有些感慨地说:“人这一辈子很短, 困在一个地方怪没趣的。想去外面走走看看是老早就有的想法,不过是推迟了两年。”
为何推迟了两年?自然是因为两年前谢云这个变数。
小莲在外面叩门,丹娘让她进来。
“都安排好了。”小莲主动禀话,“在城西寻到了一户人家,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也是读书人。而且受过咱们的恩惠,必然愿意帮这个忙。”
丹娘点头,妩声道辛苦。
她在给谢云找一个“恩人”。当年谢府被抄家,谢云逃了出来。这空白的两年,必然会惹许多人好奇猜测。
丹娘不会让旁人知晓是她救了谢云。
她在京城名声不好,京城的郎君们但凡和她说上两句话,都要惹上些桃色传言。
她不想让谢云沾上那些不干不净的浑话。他当永远干干净净的。
半下午,丹娘带着小蓉去云梦巷。
这云梦巷,去一次少一次。
路上,小蓉想了想,提议:“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八郎呢?反正您也打算离京了。早些告诉他,免得日常梦多他从别处那里自己知道了,那样恐怕更不好。”
丹娘摇头。
“如今陛下率兵去了洞湘不在京城,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也见不到他堂兄。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要迫不及待立刻启程追去洞湘。”丹娘担忧叹息,“他那身体吃不消长途跋涉。”
说话间到了宅院,小蓉上前叩门发现院门虚掩,顺手一推,就将院门“吱呀”一声推开。
丹娘提裙抬步迈进院中,一眼看见跪在院中的小芙。
小蓉小跑着过去:“你怎么跪在这里?惹八郎生气了吗?”
小芙一见了丹娘,立刻目光躲闪,磕头请罪:“奴婢说错话了……”
丹娘瞥了她一眼,心里顿时隐约猜到了。
她下意识地低眸,望了一眼腕上的雄鹰核雕。丹娘再抬头,从开着的窗扇,望见谢云。
他还在。
谢云转头,望向立在槐树下的丹娘,对她微笑:“今日来得早。”
他微笑着说着以前常说的见面话。
丹娘恍惚,甚至觉得自己猜错了。
谢云微顿,再开口:“今晚我们饮些桑酒吧。”
丹娘便确定了自己没有猜错。她立在院中与他隔窗相望,妩柔一笑,慢声说好。
她支小蓉去拿桑酒,并没有理会小芙。
丹娘进了屋,与谢云对坐。
丹娘先开口,语气平静温和:“你已经知晓了?”
“是。”谢云盯着丹娘的眼睛,“小芙告诉我的。”
丹娘沉默。
谢云补了一句:“这样的人不堪用,你当警惕身边人。”
丹娘偏过脸,好笑地轻柔一笑。
谢云那张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变化,他皱眉,盯着丹娘,语气加重:“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丹娘笑着反问。
她再说:“谢云,你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我本非善类,囚你在此不告知你真相,既然已被你知晓了,我无话可说。”
谢云这才有些恼意,他质问:“在你眼中,我谢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忘恩负义不值得信任?”
丹娘望着谢云气红了的脸,慢慢收了笑,静静望着他。
“如果你第一时刻告诉我,与我一同分享喜悦,与我一同归家。然后我们成亲生子……这样不好吗?”谢云压着心里的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这大半日,他无数次站在丹娘的立场去考虑她的感受、她的顾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一时冲动说气话去伤她。
“桑酒拿来了。”小蓉硬着头皮送进来。她知屋内气氛不对,将桑酒送进去之后很快退出去,又关了门。小蓉还擅作主张让小芙到远处回廊那边跪着去,免得听了不该听的。
屋内,谢云的话说完之后,丹娘没有立刻开口接话,直到小蓉送了酒进来。她抬袖提壶,倒了两杯桑酒,一杯递放在谢云面前,端起另一杯小口地饮。
谢云咬了咬牙,端起面前的桑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丹娘瞧他这样喝酒,想说这样不行,略犹豫又抿了唇什么都没说。果不其然,谢云饮了酒立刻偏过脸一阵轻咳。
丹娘叹息,开口:“允澈,我知道你今日一定给我找了很多借口。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只是因为我自私我坏?”
“不是因为我自卑觉得配不上你,更不是怕你抛弃我。”这话从丹娘口中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允澈,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是真的又自私又坏。”
“我嫁过,不止一次,都是为了趋利。对相夫教子的深宅生活实在厌烦透顶。自己赚钱,将生意做大,做到京中无人不知我丹娘。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看不同风景与不同人打情骂俏,若遇到心怡的小郎君就哄回来逗弄一番。这样的神仙日子多好啊,我为什么要想不开踏进高门,和那些死板无趣的贵妇们装腔作势?”丹娘望着谢云,一字一顿:“谢云,我从未想过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
谢云站起身,死死盯着丹娘:“你上次不是这样说的!”
“上次?”丹娘望着他笑得风情万种,“你还年少,不懂床笫间两个人勾缠时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谢云深吸一口气:“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
明明是她做了错事,可一身狼狈的却是他。
“怎样的话?我哪句话不是真话?你是不知我混过勾栏还是不知我嫁过,又或者没见过我如何和别的郎君勾肩搭背搂搂抱抱?我……”
谢云突然偏过脸去,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握着一方帕子抵在唇前不住地咳。点点血迹染红了方帕。
丹娘一怔,无奈:“行,我不说了。”
也确实没什么可说了。
丹娘又自顾自地饮了三杯桑酒。当她将酒杯放下,轻叹一声,道:“就这样吧。”
谢云立刻抬眼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丹娘道:“我丹娘是生意人,最喜欢算账。当初花了大价钱将你从谢府弄出来,你已经以身肉偿了。后来几次救你,就当弥补隐瞒了你你兄长的事情,还望八郎不至于让陛下降我死罪。”
微顿,丹娘望着谢云,平静地说:“我们两清,从此亦别过,再不相见了。”
丹娘站起身。
眼看着她就要走,谢云心里突然一慌。他跟着站起身,叫住她:“丹娘!”
丹娘驻足,却没回头。
谢云目光复杂地望着丹娘的背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低声问:“你可知得知皇兄称帝,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谢云苦笑一声,一簇湿意涌上眼眶。他说:“我想的是,真好啊,再也不用担心官兵上门,连累你。”
丹娘的眼泪掉下来,可她仍旧没回头,她动作很快地抬手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
“这样也好。两清就两清,不再见了。”谢云湿着眼睛笑,“这是你的地方,该走的是我。”
谢云经过丹娘身边往外走,丹娘侧过身去,不看他。
小蓉坐在院子里,看着谢云推门出来,快步穿过庭院,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蓉茫然地望了一回儿大开的院门,又赶忙快步走进屋去。
丹娘低着头,用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腕上的雄鹰核雕。有些抉择很痛,可她向来狠心。
“就让他这样走了吗?”小蓉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劝。可是她看得出来丹娘很伤心。
丹娘笑笑,将腕上的核雕解下来递给小蓉,道:“送给你了。”
“不不……”小蓉不敢收。她知道这是谢云送给丹娘的东西,丹娘宝贵得很。
“守着。”丹娘执意。
丹娘叹息一声,再吩咐:“让小莲安排几个人在去洞湘的路上,若他需要的时候,偷偷给些帮助。”
丹娘又看了一眼被塞进小蓉手里的核雕。
心里有不舍,可她狠了狠心肠。
她本就心狠。
云梦巷,是她给自己织的一场荒唐梦。
如今不过是把这两年风月揭去,接上两年前正确的轨迹。
丹娘猜的不错,谢云第二日就离开了京城启程去洞湘。而丹娘也在同一日彻底将金香楼赠给小蓉,一人一马一壶酒两手空空地离开京城这个金窝窝。她要继续早些年一直想做的事情,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
谢云启程赶往洞湘去找谢观的那一日,谢观的车队正好到了洞湘。
原先嚣张的国家,如今对中原俯首称臣。
而让洞湘战败俯首的人,正是谢观的父亲。
帝王尊驾在洞湘的土地停下来,洞湘人候在车舆周围,毕恭毕敬。他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新帝从马车上下来,心中不由惴惴。毕竟……车舆内的这位新帝曾在这为质十年。
可他们什么都不敢过问,只能干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马车里此刻:口口口%……¥#u&&*口口^&c%v=%&y%^&
第64章
藩王率众在马车外干等了一个多时辰, 有些上了年纪的当地官员腰酸腿麻,偷偷活动活动腿脚。
藩王巴兴修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是何等不把洞湘放在眼里?一个照面就如此,下马威也太显眼。不, 这还没打照面呢。
可是瞥一眼谢观带来的兵马, 巴兴修只能憋气。过年时没有派使臣去朝拜,确实存在轻怠新帝之意。毕竟一个曾在这里为质十年的阶下囚, 如今再俯首称臣实在面上过不去。更何况还有杀仇在身——巴兴修的弟弟和两个儿子都死在谢观父亲手中。
马车终于有了动静,车门被推开, 魏学海赶忙上前去搬脚凳。可脚凳还没放下,谢观先跳了下来。
巴兴修快速上前一步, 率众双手抱肩行礼。
谢观瞥了他一眼, 懒散道:“免礼吧。”
说完,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车厢, 吩咐魏学海送皇后去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