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聆妤的错觉,她好像听见谢观叹了口气。不过沈聆妤也没太在意,只要他肯按照计划登高去过月神节就好。
周围的洞湘人不明所以,只当帝后之间的闲谈。对谢观稍微有些了解的随行人,皆是悄悄松了口气。
巴兴修开口:“陛下,请吧。”
沈聆妤垂下眼睛,她唇角轻勾,挂着得体的温柔端笑,心里也是有些难捱的难受。可她只能微笑,以及微微用力地攥紧手,拼命去隐藏心里的低落。
谢观抬步,可却并非往前走。他转过身,两步走到沈聆妤面前。他停在沈聆妤面前,沈聆妤疑惑地抬眸,她对他柔柔一笑,问:“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谢观在沈聆妤面前弯下腰来,拿起搭在沈聆妤腿上的薄毯扔给站在轮椅后的月牙儿。
沈聆妤疑惑地望着他这举动,直到眼睁睁看着谢观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又将另一只手穿过她腰侧托在她后脊。
当沈聆妤被谢观抱起来的时候,沈聆妤脑子里“轰”地一声,一下子变得空白。
谢观却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沈聆妤的表情,他正低着头,去看沈聆妤的裙子有没有被弄皱。
周围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懵住。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要亲自抱皇后登高吗?倡狮台高耸入云,那可是三千级石阶啊!
谢观瞥向月牙儿,皱眉不悦斥责:“不过来给皇后整理裙子,傻站着等死吗?”
月牙儿瞬间回过神儿,赶忙走过来。沈聆妤今日的裙子是谢观精心挑的,裙摆层层叠叠,柔和的蓝色从里到外一层比一层更浅柔。
月牙儿赶快帮忙将沈聆妤的裙摆理了理,再将薄毯展开搭在沈聆妤的腿上。因为距离谢观太近,月牙儿的手有一点抖。
沈聆妤心口一缩一缩的,一时间,她也说不好这是怎样的滋味。她压着慌乱,开口:“陛下不要开玩笑了。我在倡狮台下等着您回来。”
她将手搭在谢观的胸口捏着他的衣襟,轻轻拽一拽。待谢观垂眼看她,人多眼杂,她不能说太多,只好用一种央求的目光望着他。
沈聆妤知道谢观一定能看得懂她的央求。她在求他放她下来。
谢观面对沈聆妤的时候时常心软,可他也有很多时间心如磐石,无法改变主意。他不去看沈聆妤那双又慌张又哀求的眸子,他抬眼瞭望着高耸入云的倡狮台,抱着她抬步登山。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之余,谁也不敢多说。
眼看着谢观就要抱着沈聆妤登上第一节 石阶,沈聆妤再攥他衣襟,小声絮絮劝着:“允霁,允霁!”
“允霁,你送我回去吧。我对十二兽表演不感兴趣。”
“允霁,后面的人都看着咱们呢!”
“允霁,你、你要是抱我上到半山抱不动了,会让人看笑话的……”
“允霁……”
谢观瞭望着高处的天幕与云雾,认真道:“沈聆妤,我不会放下你的。”
他在说这次登倡狮台,也不止在说这次登倡狮台。
沈聆妤张了张嘴,还有好些要劝谢观放下她的话。可是一股暖流堵在她喉间,让她一时失声,发不出音来。
谢观仍旧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却好像能猜到她的表情,他说:“沈聆妤,你也知道那么多人看着。拿出皇后的派头来,可千万别哭鼻子。”
“我没有……”沈聆妤嗡声。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噙了哭腔。
她迅速偏过脸去,将脸藏进谢观的胸口。她闭上眼睛,眼睑合上,溢出来的湿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真的哭鼻子了。
沈聆妤安静下来,长久地闭着眼睛埋脸在谢观的胸膛,慢慢平复着喉间的汹涌。
谢观稳稳抱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他没有再说话,给沈聆妤一点平复的时间。
又过去一阵子,沈聆妤终于将藏在谢观怀里的脸庞抬起。谢观低眉,望见一张嫣然浅笑的娇靥。
沈聆妤手臂轻抬,去抱谢观的脖子。谢观顺势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能够看见山上的风景。
她太久没有登高,早就忘记了高处的风景。
凉爽的风拂面,带来高处的飒意。石阶两旁的灌木随着山风逍遥摆动,偶有蜂蝶在灌木草丛之间翩翩起舞。
沈聆妤眯起眼睛来,遥望着山顶,心里生出澎湃的向往,同时也生出担忧。她收回视线,望着谢观的侧脸,低声:“你要是累了,咱们就歇一歇。”
洞湘的月神节,既然是给月亮过节,自然要登高。这倡狮台就是为庆祝月神节而建,到了这一日,洞湘人或三五好友结伴或一家人同行,登高拜月。
这倡狮台建在山上,三千级山路石阶,中途置办了一些供登高人暂歇的亭子。
今日天子在此,谢观走在最前面。随行臣子和洞湘人跟随其后,人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帝王。帝王抱着皇后,身姿挺拔,拾阶而上。正升的日光将帝后的身影照下来,照出巨大的影子。
众人原先是故意落后一些,可是行了一段路,不想故意落后,也被谢观落在了后面。后面的人陆续在路边的亭子里暂歇,走在最前面的谢观仍旧昂首前行,没有歇过。
谢观故意拉开了距离,他怕沈聆妤哭鼻子。
他不愿意旁人看见他的皇后哭。谁若看见了就挖去谁的眼珠子,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其他人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沈聆妤攀着谢观的肩,伸了伸脖子往后望去,见人群远远落在后面,她说:“允霁,我们也歇一会儿再走吧。”
沈聆妤心有顾虑,她觉得谢观离开众人太远不是好事,若遇到意外呢?想取谢观性命的人可不少,何况如今还在洞湘的土地上。
谢观抱着沈聆妤又往上走了一段,在路边的凉亭停下。他调整了下抱着沈聆妤的姿势,先单手竖抱着她,再将搭在她腿上的薄毯铺在长凳上,然后才将她放下来。
沈聆妤坐下来,看着谢观垂眼给他整理了一下裙子才在她身边坐下。
谢观瞥了一眼后方,道:“要喝水吗?估计魏学海还得一会儿才能爬上来。”
“不喝。”沈聆妤的心思都在谢观累不累。她伸手,去捏一捏谢观的手臂。
她蹙着眉,藏不住眼底的心疼。
“早知道我今天早上不吃那么多杏仁酥了。昨天晚上也不吃就好了……”沈聆妤自言自语般呢喃着。
谢观小心翼翼瞧着她这一刻为他蹙眉的眉眼,他溺于这一刻她短暂的关怀与心疼之中。
沈聆妤突然“呀”了一声,抬眸望向谢观:“陛下渴了是不是?”
登高本来就容易渴,她被抱着一点不累,可谢观定是又累又渴。沈聆妤伸长了脖子朝山下张望着,喃喃:“魏学海也太慢了……”
“是渴了。”谢观视线慢慢下移,落在沈聆妤的唇上。
沈聆妤回眸对上谢观的视线。四目相对,她顿时了然谢观想做什么。若是以前,沈聆妤一定不会愿意在外面与谢观亲近,这太不成体统了。可是这一刻,当谢观靠过来时,沈聆妤没有躲。
她甚至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主动探舌递去,允他的吮吻。
谢观轻吻的细磨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才更加轻柔地继续。
沈聆妤总是担心后面的人赶过来发现,谢观也不太愿意其他人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这个吻并没有太久,两个人便分开。
他们两个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气喘吁吁的魏学海送来水囊。谢观接过来拧开塞子,将水囊递给沈聆妤,让她先了几口,自己才喝。然后谢观抱起沈聆妤,继续拾级而上。
沈聆妤望见了远处月牙儿的身影。
她攥着谢观的衣角,小声问:“让月牙儿被我一会儿好不好?”
“可以。”谢观道。
沈聆妤顿时惊喜极了。
谢观接着道:“只不过孤看不顺眼,背过你之后,她的胳膊要砍下来。”
沈聆妤一怔,听他连“孤”的自称都用上了,立刻闭了嘴,安静地偎在他怀里。
随着越登越高,山上的风也大了些,吹拂着沈聆妤的碎发一下又一下地拂面,连望着山景的视线也被切割。
沈聆妤慢慢收回视线,安静凝视着谢观。
在即将登到倡狮台最高处下面两三层石梯时,已能听见高台上的侍者们的走路、说话声。今日月神节,上面的这些侍者昨天就过来了,在这里布置、准备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嘿嘿
第67章
上方平台上的人早就张望着, 静候中原天子和他们的王登上来。他们隔着老远就看见中原皇帝抱着个女人一节节石阶踏上来,看得他们面面相觑。
“这中原皇帝看上去消瘦,和咱们草原上彪悍的汉子相比, 弱不禁风的样子, 居然能抱着个女人走上来……”
“他抱的人是中原的皇后吗?听说不小心坠楼,是个瘫子。”
“永远好不了了吗?怪可惜的……”
看着谢观抱着沈聆妤踏上来, 这些人赶忙停了议论,齐齐迎上去, 双手搭在肩上行礼。
又有管事抬臂,给谢观引路:“陛下, 这边请。”
他语速有些快, 实在是看着谢观抱着他的皇后登了这么高的山, 替他累得慌。
巨大的遮风伞用巨石压着, 伞柄上系着彩色的绸布,绸布随着山风高高扬起。
谢观抱着沈聆妤踏进遮风伞下, 将她放在椅子里。
谢观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聆妤悬着的那口气,倒是终于放下了。人放松下来,她脊背一松,软软地靠着椅背。她有心想问一问谢观累不累,可是这里的侍者们一队队经过, 她便暂时将话咽下去了。
谢观倒了一杯水递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道:“喝些水。”
沈聆妤轻“嗯”了一声,双手捧着杯子喝水。虽然她是被抱着上来的, 可一个姿势久了, 腰身也有些酸,而且被山上的凉风吹得太久, 唇上有些干,确实渴了。
这山上的风虽然大,吹拂在身上,却给沈聆妤带来久违的自由感,莫名地心旷神怡。
她又喝了几口水,望着伞柄上随风高扬的彩色绸带,唇角攀起笑容来。
在近处摆水果点心的一队侍者将东西摆好放,转身离去。沈聆妤这才转过脸去跟谢观说话。
谢观正晃着发酸的手腕,沈聆妤转过脸来的前一霎,他及时将手臂放下,面色如常地望着前方。
沈聆妤想说什么,可是语言突然变得苍白无力,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欠身去倒一杯水,双手捧着递给谢观。
谢观伸手去接,两个人相望,目光短暂地交融。
接下来陆续有侍者经过,沈聆妤与谢观没怎么再说话。沈聆妤杯子里的水饮尽之后,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侧的谢观。
他一手握着水杯,靠近沈聆妤的那只一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她这细小的动作还是被谢观发现了,他搭在桌上的手放下来,在桌下摸到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沈聆妤立刻抬眼去看刚刚经过的一队侍者,她收回视线,手却没有收回来,任由谢观握着。片刻之后,她被谢观握在掌中的手微动,从他掌中缓慢地往上挪,挪到他的腕上轻柔地捏一捏,再一点一点往上揉捏。
两个人都望着远方。
远方卧在云海里的几座山峦与此山遥相呼应。恍惚间,他们好像也坐在了云端上。
谢观有意避开其他人的举动很明显,所以巴兴修故意率领洞湘人落后一些,不仅落后谢观,甚至落后在那些中原之后。他们都是草原儿女,登山望远是常事,这般落后自然是故意。
巴兴修回头望了一眼两个女儿,稍微驻足,等她们两个走过来,引他们去路边的暂歇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