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他怎么放空心神,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他不由在脑子,一遍一遍回想梦中场景。
那不仅是梦,还是过去。
恍惚间,他似真看到她躺在自己面前,那双眼睛有惊慌有害怕,还有见到心仪美景后的清灼水亮,内里仿佛映照着星辰。
郁清珣屏住呼吸,有画面刹那闪过脑海。
却不是她躺在榻上,而是束发做男儿打扮,从马上翻身坠落,就要栽倒在他面前。
郁清珣一惊,霍然坐起。
他想起来了,早在成亲之前,他其实便已先见过她。
那时她穿着男装,骑马等在城门口,似眺望找寻着什么,直到他归来靠近,她胯下骏马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发狂奔来。
马上人儿未曾坐稳,身体猛地后仰着要栽下马去。
他眼疾手快,随意搭了把手,将人半扶半抱住,免了她落马之灾,那时她眼里的惊艳,一如成亲那日的灼亮动人,眸子里独独倒映着黄昏的天色与他。
当时他并未在意,扶稳她站好就要打马离开。
身后有压着紧张的嗓音传来,“敢问公子贵姓?”
他头也没回地答了声:“举手之劳,无须挂齿。”
那时他未曾多想,后来大舅子唐宁曾私下透露过,原本唐窈是打算退婚不嫁的,后来走礼时隔着屏风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提退婚的事,反而积极得很。
唐宁说他妹妹,或许就是在那一眼里看上了他。
却原来不是那一眼,而是在更早的城门口。
他从未放在心里的一次偶尔相遇。
郁清珣忽觉心口有些难受,想被剜了一刀,越来越痛。
他想起她满怀期待嫁给他,得到的却是新婚之夜的冷待,是夫婿第二天就留她独守空闺的惊愕,是一次次写信却从未得到回应的失落。
他之前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直到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那不仅是因为郁四姬长欢以及太夫人,更多的是这十一年来,不断堆积的失落与绝望。
他还曾说,情爱这种东西有没有都不重要。
郁清珣踉跄起身下榻,奔到书案前,软跪着找出那一匣子,被曾他翻过数次的书信。
出征的那三年他未曾回过只言片语,甚至未曾拆开书信看过一眼,不是因为什么军情紧急、军务繁忙,仅仅是他不想而已。
他以为这不重要,战场瞬息万变,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若他有意外,她未曾跟他有过深切交流,要忘了重新开始会简单许多,却从未想过,那份相思被这般冷落辜负时,该有多绝望与难平。
郁清珣跪地捧着那一匣子信,头回模糊了视野。
他回不到过去,也就永远无法回应当初那份,曾被他辜负的炙热又深情的相思情绪了。
“国公爷?”外头值守的亲卫听到声音,立即出声询问。
他捧着匣子跪在地上无力开口,只觉四肢百骸都牵扯着心间疼痛,夺去他所有力气。
外头亲卫再唤了声,见他没应答,恐他发生意外,吓得忙撞开门闯进来。
却见那权倾朝野的郁国公,跪地抱着一匣子物什,哭得狼狈又绝望。
亲卫惊了下,一时目瞪口呆,想过去搀扶,又不太敢,只愣怔怔道:“国公爷,您……可是有什么不适?需要唤太医过来吗?”
郁清珣没有理会,只悲戚于那无法弥补的相思情愁。
亲卫傻呆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凑近,想着要将人搀扶起来。
“出去。”郁清珣压着嘶哑哽咽的嗓音,艰难吐出两字。
“啊?”亲卫动作顿住。
“滚!”
亲卫顿时明白过来,面色一白,吓得赶忙带上门退了出去,守在外头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场面,会不会被灭口?
不久后,天边亮起,前来伺候洗漱的贴身小厮,与日居月诸等都到了,候在院子里,书房卧室内还没传来传唤。
眼瞅着快到往常出门时间了,日居月诸对视了眼,往前敲了敲门,“国公爷,快辰时了,今日可需去知会告假一声?”
屋内的郁清珣还抱着匣子,好一会儿才强行收拢情绪。
“不必。”声音嘶哑带着一分哽咽。
外头候着的人面面相觑,没有召唤又不敢进去打扰。
许久,里头终于传来唤他们进去的声音。
众人松了口气,鱼贯而入。
辰时三刻,郁清珣洗漱更衣打理好自身出了门,却没往宫城衙署去,而是过到唐窈的小院外,站在宅门口怔怔望着里头,想进去见谁,又不敢靠近打扰。
他呆站了有两刻多时间,直到那小院宅门打开,又匆忙往旁边巷子躲了躲。
日居月诸看不明白,跟着躲在后面。
“国公爷,您这是……”
“院里有多少护卫?”郁清珣躲开后,看了眼宅院高墙。
也就一丈来高,于他而言稍微借点力就能翻过去。
日居马上答道:“有四个护卫,皆是唐府那边安排的好手,夫人……除开她的陪嫁,未曾从国公府带人出来。”
郁清珣点了点头,“暗中派人轮流守在附近,不能让任何人冲撞伤害到夫人。”
“是。”两亲随答着。
旋即,另有人亲卫靠近过来,低声回禀道:“禀国公,已查出崔三那些鲁班锁,皆是由福王帮忙制作而成。”
“福王?”郁清珣眉头皱了下。
先皇乾元帝现今还活着的兄弟有两位。
一位是这位福王,领着工部的闲职,喜欢摆弄木匠等活,极擅长建造;另一位则是乾元帝同胞弟弟端王,当前任越州节度使,掌一方军政,是名副其实的藩王。
福王老实本分,往常除了爱好木工,并未有什么不妥。
郁清珣略略思忖,抬步朝马车方向行去,“去福王府。”
第36章 田三娘
小院内。
早起用过晨食, 唐窈依照郁棠的学习进度,教她读了会儿书,郁桉在旁边乖巧旁听。
等快到午时时, 牙行领来几批丫鬟婆子给相看。
唐窈没将郁盎堂的丫鬟婆子带来, 院里除了三个陪房外, 全是唐府的下人,需及时补充人手, 便从牙行领来的人里,挑选了丫鬟婆子各八人, 负责打扫浆洗等粗活。
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不容易培养,唐窈没立即定下。
先前她备留又信得过的丫鬟婆子,都换给了郁棠郁桉,导致现在人才稀缺, 一切都得重头开始。
唐窈暗自感慨, 一边继续让人修整院落, 一边翻看起账本来。
她在城外有三个农庄, 城内有两家酒楼一家茶铺,每年能有近万两的进账,养两个孩子和自己全无压力,但要想保持在国公府时的水准却是不易,为了收支相对平衡, 她打算多盘几家店,进一步开拓。
这般规划忙活了一天,很快日头将落, 外头传来管事娘子的声音。
“夫人, 国公爷到院外了,说要接四姑娘和小公子回去, 要请他进来坐会,还是将四姑娘他们送出去?”
唐窈迟疑了会,起身朝室内走去,“我送他们出去。”
郁棠正带着弟弟玩得开心,听到亲爹来接顿时不乐意了,“我不可以留在这里跟您一起吗?为什么要跟他回去?”
这点唐窈也不好解释,摸着她小脑袋安抚道:“明日一早阿娘就去接你。”
郁棠没听着话,自顾自道:“是不是爹欺负您,您才不想跟他一起住了?那我也不回去了,我跟您一起!”
“你爹怕是不允许。”唐窈手抚过她小脸,略有感伤。
郁桉看看姐姐,又看看阿娘,软软道:“我饿了。”
“好。”唐窈收起思绪,看了眼儿子,温柔道:“那用过晚膳后再回去吧。”
她也不想这么快送他们回去,扭头对身边人道:“去跟国公说一声,棠棠他们正在用饭,等吃过后,我会送他们回去,让他先回国公府,不必等着了。”
“好。”管事娘子转身前去传话。
郁清珣听到回话并没先回去,而是继续等在门口。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宅院内才传来声音,郁棠郁桉各牵着唐窈的手,从里出来。
天空昏黄偏暗,映照出橘色云彩。
夕阳洒到地面,仿佛给人和物都披上了一层暖纱。
郁清珣站在宅院门口,看着一大两小三人缓缓靠近,目光跟着轻柔下来,视线落在唐窈身上,不愿移开。
郁桉一见亲爹,嘴里软软喊着人欢快扑来。
他下意识弯腰将扑来的人儿抱进怀里,目光还是看着唐窈身上,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半句都吐不出口。
郁棠牵着母亲走到门口,不大乐意地仰头瞥着他,“我今晚还想留在这里。”
郁清珣这才勉强将目光移到女儿身上,“我准备了你要的兔子锁和小羊锁,你不想要吗?”
“啊!”郁棠眸光一亮,顿时忘了坚持,“真的吗?在哪儿,我要看!”
“你上马车跟我回去就能玩,不仅有兔子锁小羊锁,还有别的你没玩过的玩具,都很好玩。”郁清珣蛊惑着,回头给候着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马上拉开车帘,露出一箱子玩具。
郁棠心动地踮起脚想往里看去,可惜人太矮,根本看不到箱子里的玩具。
唐窈摸了摸她头,“你先跟你爹回去玩,明早我去接你。”
“可……”小姑娘纠结了番,到底是想要玩具,认真叮嘱道:“好吧,那你明天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