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拿了玩具过来,然后再不回去!
“嗯。”唐窈答应着。
郁棠这才放心。
两小人便先后被抱上马车,直奔那堆玩具,等看到满满一箱子没见过的木工玩具,当即发出“哇”的声音。
唐窈目光转到还没上车的人身上,神情疏冷平淡,没多少话想说,“郁盎堂的仆从里,或有太夫人那边的眼线,你能清就清理了,不想清就都放出府来吧。”
“好。”郁清珣答应着,看着她舍不得移开。
明明才一日未见,却好像分别了很久很久,他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回去。
正想该说点什么将她留下来,巷子那头陡然传来声响,像谁在大喊。
两人诧异扭头看去。
隔壁宅邸门打开,一穿青色衣袍的壮年男子,拖着一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屋里出来,身后另有一发鬓散乱的妇人,拉着小姑娘另一只手不放,嘴里撕心裂肺般叫喊着:
“……你不能这样,芸娘十三岁就被你送去做妾,三娘才十一岁,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将人卖去哪种地方!她是你亲女……”
“滚开!”壮年男子一脚将拉扯的妇人踹开,嘴里骂道:“别耽搁老子赚钱!”说着,要将那小姑娘塞进门口等着的轿子里。
小姑娘嘴里喊着娘,还想挣扎出来。
轿边左右等着的壮汉哪给她机会,直接堵了嘴绑了手,就往轿子里塞去。
“三娘三娘……”妇人狼狈爬起,顾不得身上痛,还想冲过去救女儿,“求求你们,放了她放了她,我会攒钱还给你们的,她还小还小……”
“你个老虔婆别耽搁老子事!”壮年男子扯住妇人头发,直将人甩开去。
旁边牙婆瞧着,一边拿出早写好的契据和银子,一边嘟哝着,“我可跟你先说了,你家没商量好就这般拖出来,要是出事我可不负责啊。”
“不会不会,这丫头往常听话得很,要是进了楼里不听话,你尽管打就是,打死了算我的!”壮年男子见着银子,哪管女儿死活,喜滋滋接过契据按了手印,正要去接银子。
那被踹到的妇人再爬起来,扑过去夺了契据,来不及撕碎,就往嘴里塞去。
牙婆忙哎呦一声,往后退开,嘴里嫌弃道:“你们这般闹,我可不买了啊,现今管得严,没得让我背上罪名……”
“死娘们!”壮年男子凶狠骂上一句,扯了妇人头发,先一巴掌甩过去,直打得对方牙口松散,再要将对方塞嘴里的契据挖出来,“你吐不吐出来,吐不吐出来!”
那契据到底是被男人挖出来,抚平了在身上擦干才递还给牙婆。
牙婆嫌弃地接过,将手中契据扬了扬,嘴里道:“各位街坊邻居见证啊,二十年身契,五十两银子,可不是我强买强卖,逼人卖女啊,是他自愿将亲女卖给我,明日还得去衙门留档上册。”
“不……不能去,我要告你们!”妇人挣扎着想爬起。
“告我?”壮年男子一脸凶狠,将人一脚踹下,嘴里骂道:“老子答允的事,你去告谁?告我?反了不成,妻告夫,你得先挨上二十大板,还得去牢里关两年!想告我,我他娘先弄死你!”
说着,还要往死踹。
一颗石子就在这时甩了过来,正中他脚上穴道。
壮年男子“啊”的一声,跪着扑倒下去。
周围人被这变故惊住,顺着转头看去。
就见几个穿深色紧身窄袖袍的男子,簇拥着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
那男子身穿紫袍腰环玉带,丰神俊美,女子绿衣长裙,瑰姿艳逸,两人并肩走来,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周围人一时看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紫袍玉带可是一二品高官专属!
“见过两位贵人……”牙婆也认出来人身份不凡,忙笑着迎来。
可还没靠近就被亲卫隔开,“怎么回事?”
“啊,是这样的。”牙婆生怕惹上事,立即解释道:“这位田县男在如意赌坊输了钱,恐家里没米下锅,活不下去,就想将三女儿卖与我,刚签的二十年身契,但他娘子不乐意,就……就闹出了点事。”
“官爷您也看到了,我等绝无强买强卖之意,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连他们家门都没敢进……”牙婆解释着。
自从乾元帝变法以来,对这方面管控严格。
一经发现有强买强卖、或私下贩卖人口者,即为死罪。
郁清珣没理会牙婆话语,眸子浅淡扫向还抱着腿痛呼之人。
那位田县男打了个寒战,想起身见礼,腿又实在痛,只得白着脸诺诺道:“贵、贵人明鉴,三、三娘是我亲女,我、我卖她也是不得已……”
县男为大晋最低等爵位,对方并非普通平民。
“皇城脚下,无灾无难,你有什么不得已能买亲女?!”亲卫出声喝斥,“赶紧将小姑娘放回去……”
“诶。”旁边牙婆答着,不敢有丝毫待慢,快快挥手示意手下将人放了,又将契据还给男人,道:“契据和人还你,银子给我,这人我不买了。”
“不行!先前说好的……”田县男还想挣扎。
牙婆怕得很,一把将人甩开,“什么说好的!人我没带走,契据也还你了,这买卖还没成呢,你想当着贵人的面强卖民女不成!”
田县男吓得缩了缩手,自是不敢的,可眼看到手的银子飞了,心中又急又怕,一咬牙,干脆跪拜向唐窈,磕头大喊道:“贵人救命呐,非是我定要卖女,实在是家里一粒米也无,又无田无收,若是不卖,恐我们一家都活不下去啊!”
女子历来柔弱仁慈,说不定他哭一哭,就会帮忙解决当前困境呢?
“你胡说,我和娘今天还卖了绣品换回两斤米,是你欠了钱怕被找麻烦,才想把我卖了抵债!”那名唤三娘的小姑娘奔向母亲,怒瞪向生父。
“你个……”田县男还想怒骂出声。
旁边亲卫瞪来。
他立即吓得消了声,眼里怒火未歇。
小姑娘的母亲捂着被踹的伤处,靠着女儿艰难半坐起,就朝唐窈磕头拜下,声音细弱,“妾知此事为强求,还请…还请两位贵人怜悯帮忙,妾愿与田肆和离,不求别的,只求能带走儿女,免受此灾……”
“你敢……”田县男眼睛一瞪,就想喝骂。
旁边亲卫冷眼过来,他又缩脖子不敢出声。
那妇人跪着艰难道:“若他实在不肯,妾愿上公堂请、请求义绝,他、他常有偷鸡摸狗,曾盗过不少赃物,还曾为了银钱,将生母推搡摔死……”
“你闭嘴!”田县男目眦欲裂,惊吓得起身就想朝人踹去。
左右亲卫哪能让他得手,一脚将他踹开,喝骂道:“不是人的东西,竟为了钱财摔死生母!”
田县男被踹到在地,嘴里痛呼了声,又还想辩解,“我、我没有,是这贱人胡说……”
唐窈眉头微颦,早在妇人开口前就动了恻隐之心,边走向那母女边吩咐道:“童娘,先去请大夫,为这位娘子救治伤势。”
“诶。”身后跟着的管事娘子应声让人去请大夫。
“你叫什么名字?”唐窈在那母女面前蹲下,眸光看向那妇人。
郁清珣怕有意外,紧随在她身边。
“妾……本家姓房,行十三,家父乃鲁州坪县知县,还……还请夫人怜悯,帮帮我,我、我不怕杖责不怕徒刑,只恐儿女、儿女受罪……”她话没说完,先昏死过去。
“娘!”田三娘惊呼,吓得眼泪直流下来,抱着母亲就朝唐窈磕头下去,“还请夫人怜悯,我也愿告田肆害死祖母,不怕杖责不怕徒刑,只求能让该死之人偿命!”
“你、孽障,你……”田县男瞪圆眼睛,颤颤想喝骂。
亲卫早看不下去,一脚将人踹晕过去,还补了两脚。
郁清珣冷淡扫过,“将人押去京兆府,若事情属实,当重罚立斩。”
“是。”亲卫将昏死过去的人提了去。
郁清珣看向唐窈。
唐窈没看他,而是扶着女孩细问道:“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回夫人,我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田三娘含泪答着。
唐窈往宅院看了眼,“家里没有叔伯吗?”
田三娘摇了摇头,“我祖父就我爹……就田肆一个儿子。”
唐窈点头,“我先让人扶你娘进院休养,你且先好生照看,大夫很快就来,也不必忧心药钱。”
说着,唤来两婆子,将妇人小心抬进屋里去。
田三娘本想跟着进屋,又止住步子,回身对唐窈两人哐哐磕了几个响头,“三娘多谢二位贵人相助,定衔环结草以报。”
唐窈忙将人扶起,语音温和,“不必如此,你先且进去照看你娘,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是,多谢夫人。”田三娘再三感谢,这才抹着眼泪进了院。
左邻右舍观看的人不少,低声私语猜测着郁清珣的身份,牙婆等人则紧张站在旁边,不敢言语多说。
郁清珣对这事并无多大感触,见唐窈站在宅院门口,似有些走神地看着,便稍稍凑近了几分,想伸手牵住她,又不敢唐突冒犯,最后轻轻道:“我会让京兆尹着重处理此事,你不必忧心……”
“子女上告父母,是以下告上,这是因父母对子女有生养之恩,可为什么妻告夫也是以下告上?”唐窈是恍惚低喃,眸光转过来。
“夫对妻到底有什么恩情,妻须得在下?”
郁清珣怔了下,恍然想起先前她用尽一切办法,只想要逃离自己的事。
第37章 认错
那与眼前之事有诸多相似, 她们都没做错什么,仅仅只是想带着儿女和离罢了,可若夫家不松口, 哪怕她们上告公堂求义绝, 哪怕罪状得实该得此判, 也还是得先挨上一顿打,再被关上两年。
妻告夫罪, 属以下犯上。
可夫对妻究竟有什么恩情,能使妻在下?
郁清珣被问得恍惚了瞬。
他想起过去的时光, 想起她曾怀着怎样的期待嫁给他,他又如何冷落她,母亲又如何待她……
他实未对她有过什么恩情。
就算真有,也早在这十一年间还清, 她不欠自己什么, 更不该屈于自己之下。
郁清珣只觉心口钝痛, 手伸了伸, 又到底没敢触碰她,只微哑着嗓子道:“是我不该,你从未在我之下。”
唐窈本没想听他答复。
她只想问上一句,凭什么妻在下,凭什么儿女皆为她所出, 她却无权决定他们的去留?就如今日房十三娘之遭遇。
她想呐喊这不公,没想听他认错道歉,这改变不了什么!
唐窈看着他眼里好似痛苦的神色, 只觉可笑。
“公堂那日, 你曾亲口说妻告夫,属以下犯上, 当杖二十,徒两年。《晋律》上也写着‘妻告夫罪,虽得实,杖二十,徒两年’。国公说不该,说我从未在你之下,可所作所为,却又贴切得很,既你心认定女子低贱,妻子无权,又何必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