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窈已经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神色未变,伸手接过信,微笑揉了揉儿子的小脸,“是不是还想睡?”
“睡。”郁桉半闭着眼睛点头。
“那继续去睡,等醒来就可以吃好吃的了。”唐窈笑着示意奶娘将人抱回厢房。
郁桉很快被抱走。
唐窈扫了眼信封上“阿窈亲启”四字,没拆开来看,直接连信带封一起丢进火灶内。
火舌瞬间烧卷信封,将之完全吞没湮灭。
第41章 朝堂争论
郁清珣对此毫无所知。
他过到官署, 第一件事便是列出唐窈昨晚提的要求,召集属官商议调整,以求实现。
等到酉时散值, 郁清珣坐上马车, 怀着忐忑与紧张, 期待着回信,哪怕对方看完后依旧不原谅他, 能得一两句回复也是好的。
很快马车抵达小宅院,郁清珣如寻常般下了车。
宅院门口有婆子守着, 他没硬闯。
没过多久,郁棠牵着郁桉从里头蹦跳着出来,嘴里软糯喊着爹爹。
郁清珣微笑应声,舒眉展颜蹲下身来, 张开双臂先抱住儿子, 又温柔看向女儿, 桃花眼眸潋滟着神采。
直到他目光扫过儿女, 瞥过跟着出来的奴仆,见没一人手里拿信时,嘴角笑意才僵硬凝滞。
“你阿娘……今日可有做什么?”郁清珣试探性问着。
郁棠立即不开心道:“你说七天内给我穷奇猫猫锁和陆吾猫猫锁的,现在快七天了,猫猫锁呢?”
郁清珣:“……”
“明日, 爹爹明日就给你拿来。”他赶忙保证着。
小姑娘这才开怀,眼睛往院落方向看了眼,悄悄凑近亲爹, 皱眉小声道:“你怎么还没有哄好阿娘, 我都想回去了。”
郁清珣强压下感伤,微笑道:“想回哪儿?国公府吗?”
“也不是想国公府, 我想去学堂找大姐姐二哥哥他们玩了,唔……你什么时候休沐,之前还说要带我去踏青放纸鸢的。”小姑娘凑近过来,伸出小手捧住他的脸,不开心地看着他道:“你好久没陪我玩了。”
郁清珣心软了软,抬手揉了揉她小脑袋,安抚道:“过两日就能休沐,到时候爹带你去踏青。”
“那说好了!”小姑娘眼睛一亮,马上被哄好。
又再看了眼小宅院,靠近亲爹耳边道:“今天还有昨天,小舅母和花姨姨都来找阿娘了,花姨还给我和桉弟带了好吃的,小舅母给我送了个猫猫小铃铛,可好玩了……”
郁棠吧啦说了一堆,就是没提到信件。
郁清珣心慢慢沉下去。
“……就这些,你抱抱我!”小姑娘张开双手求抱。
郁清珣顺从地紧紧抱了抱她。
郁棠这才满意地推开他,挥手道:“好了,我不想你了,我要去陪阿娘了,桉弟,明天早点来~”
“哦。”郁桉懵懂应着。
小姑娘转身往宅院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郁清珣有些没回神,手还空抱着,郁棠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返回去了。
小宅院门前很快就只剩下守门婆子。
郁清珣愣怔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的儿子。
小人儿懵懂看着他。
郁清珣轻叹了声,掩去眉间失落,弯腰抱着儿子上了马车,目光犹有几分不舍地看向小宅院。
原来期盼一天,却没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复,是这种感受。
他抱着怀中小人,不禁想到当初唐窈寄出那叠厚厚家书,却没得回信时的失落。
是他该有今日。
郁清珣苦笑了声,又想到明日早朝会决议到妻告夫罪一事,今晚继续写信,指不定她明日会有回复呢?
翌日,天才蒙蒙亮,郁清珣便将儿子抱起塞给他一封信,叮嘱他定要交给唐窈。
郁桉迷迷糊糊抱着信继续睡过去。
*
宣政殿内。
文武百官手持朝笏,分列跪坐在大殿之中,开始议事。
郁清珣没急着出声,等其他事务都商议得差不多了,京兆尹才起身出列。
“启奏陛下,臣有一案需禀,皇城田肆田县男流连赌坊以至输尽家产,其母劝阻,竟将生母推搡至死,还将长女输给他人做妾,更想将次女卖往勾栏抵债,其妻房氏不堪忍受,上告夫婿,却被田肆打成重伤……”
京兆尹将案件仔细复述,殿内顿时惊声一片。
连昏昏欲睡的小皇帝都坐直了身体,仔细倾听。
京兆尹进一步道:“此案本是寻常,但依律法,房氏上告其夫,属以下犯上,依《晋律》当‘杖二十,徒两年’,臣悯房氏不易,又已被田肆打成重伤,若如此上刑,恐无辜者枉死,而罪恶滔天之人得活,此甚为不公,有违道义!而若不上刑,又不符《晋律》,臣实难判,只得斗胆上禀。”
大殿内一时安静。
众臣目光交接,有人纳闷有人冷笑更有人默然看戏。
这类案件宣判不了,大可上呈大理寺,少有人会直接在早朝提出,京兆尹会如此,怕是另有目的。
众臣心念才落,果真听到左上首传来声音。
“既遵循条律甚为不公,有违道义,自是律法有误,不若就此修改条律,更顺公道。”郁清珣道。
殿中静了瞬。
立即有人出声反对,“岂可因一人而修改律令!”
“房氏上告其夫,属以下犯上,当杖则杖,律令不可违;田肆推母致死,乃大不孝,罪该斩首,此二者并不相违,何至于要修改律令?若今日因房氏而改律,来日是否要因某氏而再改律?朝令夕改乃乱政之道,岂可取!”
郁清珣不用回头也知反对者是谁。
无外乎是崔谢王卢等世家之人,而敢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的,正是中书省中书侍郎,范阳卢氏的家主,属三省副宰相之一。
“自不是因房氏一人。”郁清珣平淡开口。
刑部尚书适时出列,双手捧出卷宗,“禀陛下、太皇太后,这是近十年来因‘妻告夫罪’,而枉遭牢狱之灾的女子,仅京都便有二十一人,其中八人病死狱中,三人归家不久便被夫家搓磨死,而她们所告之夫,虽不如田肆之恶毒,但也相去不远!”
有小内侍迅速过来,接了卷宗传递给垂帘之后的人。
太皇太后早知此事,拿起卷宗粗略扫了眼,便示意内侍将卷宗传递给殿内众宰辅看。
“夫妻本一体,妻能不惧‘杖二十,徒两年’之刑而告夫,可见其夫之恶劣,因恶劣之人,则责罚贤惠之妻,确有失公允,有违公道,诸卿以为如何?”太皇太后扫向殿中诸臣。
众臣一听,哪还能不知太皇太后倾向?
两位掌大权的都想修改,其他人自是不会为了这么点事找不快。
“妻告夫罪,乃以下犯上,若是就此废除,未免会乱了上下之尊卑,依臣之见,夫之罪若得实,可废‘徒二年’之刑,留‘杖二十’之罚;若诬告,当绞!”崔侍中拱手出声。
妻诬告当绞,是原本条律。
“敢问侍中,妻如何在下?”郁清珣漠然扫去。
崔侍中年过半百,下颌留着的胡须微染霜色,面容五官出挑,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古生男子,载寝之床,是为尊也;古生女子,载寝之地,是为卑也。妻为女子,如何不在下?”崔侍中反问。
“古人食之豆饭、乘之牛车,崔侍中如此崇古,令爱在家连榻都睡不起,怎不见你吃豆饭、乘牛车仿古出行?”郁清珣冷声讥讽。
“这岂能相提并论……”
“与尔相干,便不能相提并论,与尔不相干,便当尊古之卑贱?那敢问侍中,令堂也是女子,她卑贱否?”郁清珣道。
崔侍中一时失声。
郁清珣继续道:“太皇太后、太后皆为女子,她们卑否?”
崔侍中嘴角抽动了下,彻底失声。
殿内其他人屏声听着,更是不敢在这时出声。
“上下之尊卑不可乱,太皇太后、太后自是尊贵无比,先母也在我之上,但妻以夫为荣,夫为妻之纲,先母不敢乱先父之尊卑……”
“侍中是说,房氏应当以田肆这畜牲为荣为纲?”郁清珣打断道。
崔侍中横眉恼怒,“田肆畜牲,那所有夫皆为畜牲?郁国公你也是畜牲!”
“夫妻之间当互敬互重,相待如宾,我妻她从不在我之下。”
“怕就是如此,她才敢跳到你头上,扬言休夫,如此不尊上下之尊……”
“我待她不好,她自该休我!”郁清珣声音冷凝。
殿内再是一静,众人愕然看去。
连崔侍中都怔了怔,全没想到堂堂一朝之国公,竟舍得将自己脸面丢出来往下踩。
“好了。”垂帘后的太皇太后终于出声,“两位爱卿不必为此争论不休,夫妻一体,自是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哪来什么上下之尊卑?”
“依我看,这妻告夫罪便免了,往后有罪罚,无罪按诬告处理。”
“是,谨遵太皇太后懿旨。”众臣躬身应诺。
郁清珣拱手向上道:“禀太皇太后,先皇曾有令天下,主家不可私卖奴仆,违令者绞;外人不可强买良民,违令者斩;而今田肆一案,田肆未经房氏应允,便意图私卖女儿,与先皇主张相悖,臣请能严令禁止,若不得已出契儿女,需得父母双方之允诺。”
“准。”太皇太后颔首应允。
郁清珣继续道:“今臣妻与臣决而休臣,臣自知愧对臣妻,不敢有违,愿为天下之首例,若今后再有夫妻情意决绝,而又不愿休离者,可上公堂诉讼,如臣与臣妻般义绝离之。”
他语气不变,神色如常,可每说一字,心便更痛一分。
殿内静寂,众人讶然而视。
连唐子规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前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