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踩一脚不够,还亲自将自己钉在柱上,供人循例?
太皇太后也是静了好一会儿,才颔首应声,“可。”
“臣妻与臣和离,又不舍儿女,愿携女儿以离,臣允之,愿为天下之首例,若有夫妻和离,妻可带走儿女之一,以慰心怀。”郁清珣压着情绪继续道。
这话甫落,殿内稍有议论。
只听过寡妇带着儿女改嫁的,没听过妻子和离带走儿女的。
父尚在,母何能带走儿女?
自己的骨血岂能让与他人?
但郁清珣说的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虽震惊,但也没谁这般不长眼的劝否。
太皇太后好一会儿才答了声:“可。”
“谢太皇太后恩典。”郁清珣跪坐着,躬身揖了一礼。
他答应过的,都做到了。
第42章 拒信
宣政殿内静了会儿, 上阶站着的内侍正要唱喝退朝。
下首有着绯袍大臣忽地起身拱手道:“臣有事启奏,河道县知县周孟秋所提,乡学庠序劝学缴纳之法, 于民弊大于利, 且极为不公, 不宜执行。”
原本等待散朝的各臣公一怔。
乡学庠序劝学缴纳之法,是知县周孟秋上疏的内容。
此事朝中众相已先商讨过, 有附议有反驳,本就争论不休, 此刻一听有人拿出来说,殿内顿时争吵起来。
“此举上承先帝之意志,下启百姓之民智,如何弊大于利?”
“先帝之意志是有教无类, 而非巧立名目增长民赋, 让全村全族供应本村学童, 就是增长民赋!”
“乡学庠序各家各户皆可入学, 且将来若有学童高中,也会回报村里和家族,这分明是人人皆利的好事,如何算巧立名目!”
“各家学童只在庠序进学三年,而各家各户却要从生到死的缴纳银钱, 供应其他学童,此举就是巧立名目,增长民赋……”
“既然增长赋税不利于民, 那便全由户部拨款, 专供庠序。”
“说得轻巧,维持庠序教学每年就需近五十万两, 再增款项,导致支收失衡,国库空虚,谁来担责?”
……
殿内众臣争执不休。
世家出身的旧党大臣看不上寒庶,而庠序有利于寒庶,本就是乾元帝为扼制世家垄断学识的手段之一,他们自是极力反对。
寒庶出身的新党大臣受尽世家排挤,对他们早有不爽,又哪能让这等好事被破坏。
双方都卯足了劲地开喷。
“诸位诸位……”时任中书令的范相出声喝止。
范相历经三朝,名望甚高,新旧两党皆敬之,他一出声,场中纷乱逐渐停下。
年过六旬的宰相慢声提议道:“让村族缴纳银钱供学童进学,确有增长民赋的嫌疑,而要户部拨款劝学又使国库不堪负重,不若各退一步,村族不得强制村民缴纳银钱进学,户部只给出一定名额的助学名额,得到助学名额的学童,由庠序供其笔墨纸砚与衣食口粮。”
众臣闻言,神色各有不同,目光统一转向前头坐着的两人。
郁清珣平淡瞥向旁侧之人,“供应所有庠序学童衣食笔墨,国库负担不起,而增收民赋也是不妥,不若如范相所言,你我各退一步,每乡庠序各推十名才学优异的学童,得此助学优待。”
“十名太多。”崔侍中皱眉否决。
郁清珣毫不意外,意思意思地降了一位,“九名。”
“三名。”
“九名。”
“三……”
“西疆安沙国近期频有异动,赵大都护似乎有所倦怠,不若我带兵过去平上一场?”郁清珣懒得争执,直接丢出话语。
崔侍中话语凝顿,脸色有不好。
大晋有四位大都护分驻边疆,各领精兵数万,其中安北大都护唐宁,是郁清珣姻亲,安南大都护萧执为郁清珣一手提拔的亲信,安东大都护李弃忠于皇族姬氏,安西大都护赵谋为世家子,是旧党军中最大倚仗。
郁清珣执掌全国军务,借口安沙国异动,上请出兵,可借机夺取赵谋兵权。
虽然太皇太后定会否决这提议,但若郁清珣坚持……
崔侍中并不想赌这点,也不想因为区区几个名额就闹到这个地步。
“九名。”他到底是退了一步。
*
小宅院内。
郁桉终于睡醒,奶娘丫鬟伺候着洗漱,藏在他怀里的信件不经意掉落出来,恰好被过来找弟弟的郁棠看到。
“这是什么?”郁棠好奇捡起。
郁桉呆了呆,小脑袋一时没想起来。
大晋每月三次大朝会,今日正逢其一,郁清珣卯时就出发上朝,天才亮就将他摇醒塞了封书信,抱到小宅院。
那时郁桉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没听清亲爹说过什么。
郁棠拿着信,认出信封上写着的“阿窈亲启”四字,“是给阿娘的?”
“爹爹的。”郁桉终于记起叮嘱。
“是阿爹写给阿娘的?”郁棠眸光一亮,马上招呼道:“走,桉弟,我们过去找阿娘!”
说着,已先迫不及待出了门。
郁桉懵懂跟在后头。
两小人找到在主屋看账本的唐窈,欢快围了上去。
“阿娘阿娘,爹给你写了信!”郁棠压着激动,双眸灼灼发亮,献宝似的将信件递给母亲。
唐窈怔了下,目光落在递来的信上。
她眉头蹙了蹙,很快又舒展开,接过信,却并不看,只微笑道:“饿了吧?先洗手用餐,休息会儿就该温读早书了。”
“好~”郁棠开心应着,没忘记信,“您不看信吗?这定是爹写的道歉认错书!”
小姑娘还以为道歉过后,爹娘就能和好如初。
唐窈稍有歉意,抬手揉了揉她发丝,轻柔道:“棠棠,这世上有些事不是道歉认错就能挽回解决的。”
“啊,为什么?”小姑娘不解。
唐窈尽量解释得清楚,“因为对方认错道歉,并不能让我重回喜悦,我依旧伤心,依旧难过。”
“是阿爹做了很过分很过分的事,比养别的女儿还讨厌还过分的事吗?”郁棠仰头望着她,清澈眸子里似已涌上一层难过的水雾。
唐窈心下歉意,还是点头道:“是,我以后都不可能跟你爹和好如初了,也不会再回国公府,棠棠若想回去……”
“我不回去我跟您!”小姑娘立即抓住她手,“我、我喜欢阿爹也喜欢阿娘,阿爹有桉弟有祖母,他有人陪,我陪阿娘。”
小姑娘急得咬字不清。
唐窈听懂了,女儿是怕她一个人孤零零没人陪。
她心尖柔软,将小姑娘抱进怀里,低头跟她脸颊轻贴,“阿娘也喜欢棠棠,棠棠要是想爹也可以回国公府……”
“我不回去,阿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我想阿爹了我可以等他休沐了来找我玩,我有空也可以去找他玩,但我不跟他住,我跟阿娘住,我喜欢阿娘,我以后也不帮他哄您了,他,您不喜欢他那就不喜欢,我喜欢他也喜欢您,我都很喜欢很喜欢……”小姑娘忍着伤心。
唐窈心又软又柔还有几分歉意,更紧地将女儿抱在怀里。
旁边伸出一只小手拉住她,郁桉也靠近过来,软软道:“我也喜欢阿娘。”
“嗯,阿娘也喜欢桉儿。”唐窈将儿子也抱进怀里。
小人儿软糯重复着,“喜欢~”
三人抱了好一会儿,唐窈揉了揉两个小脑袋,安抚道:“都饿了吧?先吃早食好不好?”
“好~”两小人乖巧听话。
唐窈始终没看那封信,抱着儿女过到餐桌边,让丫鬟上早食。
等吃过早食,唐窈带着他们在庭院里走了圈,便过到书房识字读书。
午后,林婉过到来,将早朝上发生的事说了。
唐子规特地先传了消息出来,让她过来告知唐窈。
唐窈怔了怔,也没想郁清珣会当着所以王公大臣的面,说出那话。
他其实很会哄人,答应过她的事也从未食言,有时候温柔起来像是真将人捧在心尖疼宠着。
但她不爱是真不爱了。
唐窈笑了笑,“那我得多谢国公宽宏,感谢他为这事奔波付出。”
“你……”林婉绞着手帕内心纠结,小声试探着,“就没想再跟郁国公和好?”
“我已跟他和离,怎么还能和好?”唐窈不在意道:“你回去告诉子规,让他不必为我担忧,过两日休沐时,让他过来参加乔迁宴。”
“好吧。”林婉失落应着。
待到临近傍晚,林婉先回了唐府。
酉时。
郁清珣与昨日一般,怀着忐忑与期望坐上马车,恨不能一步跨到小宅院,过到唐窈面前。
她未必会因此原谅他,但说不定能有回信呢?
马车随着他胡思乱想,缓缓停在小宅院前。
郁清珣理了理衣袍,下了马车。
宅院门口依旧只有守门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