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居还在说着,“已经让人去核对宫中内侍……”
“太皇太后派来女官和内侍想要见您, 范相亲自过来说此事或有误会……几位姑娘郎君, 及一干仆从都跪在郁盎堂外, 太夫人派来的嬷嬷也想要见您。”
郁清珣还是没说话。
日居等了等,再要询问。
那窗边站着的人忽地低喃出声, 嗓音飘渺沙哑,仿似失神:“冬日的河水那么冷, 棠棠那时候应该很害怕……”
日居一怔。
郁清珣还望着窗外。
棠棠或许还唤过爹喊过娘,但他并未出现。
他那时还自负地以为他们不会伤害棠棠,他还以为他的棠棠能安然回来……
是他自大害了儿女,他自持握有密旨, 自持拥有权势, 以为将长欢接入府, 也不过是多口人多张嘴, 以为其他人会惧他怕他,不会敢动他身边的人,如此愚蠢可笑。
“国公……您节哀。”日居低声劝慰。
他依旧望着外头。
目光仿佛越过重重院墙,落到正堂内躺着的小姑娘身上。
她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却死于父亲的自大与愚蠢。
葬礼如之前隆重。
停灵的那七天, 他没急着处理姬长欢,也没急着对付太后等人,只将徐氏全族下狱, 将姬长欢身边的人关了。
他白日陪着妻子, 晚上学着做灯笼。
待棠棠下葬那日,他终于做出两盏满意的兔子灯笼, 一盏给桉儿,一盏给棠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
他看着火焰一点点将灯笼吞噬。
院外有人急着想闯进来,声音传入耳中,“国公,国公爷不好了,夫人要杀长欢姑娘!”
“掌嘴。”他看着那灯笼化为灰烬,漠然吐出两字。
外头报信的丫鬟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守着的亲卫一巴掌甩过去。
“啪!”巴掌声清脆。
“国公……”那丫鬟不敢置信地捂着脸。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起身掠过她,朝郁盎堂走去。
还没进到院里,就听里头传来声音,“……夫人,夫人您冷静点,四姑娘都已经下葬了,您这时候发作未免太晚,那本就是意外,那日同去的人那么多,您要杀了长欢姑娘,那其他人呢?难不成您想将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他停住步子。
院内,太夫人身边的蒋嬷嬷拦了唐窈,左右另有丫鬟护着姬长欢往后退开。
那不到九岁的姑娘捂着被掐红的脖子,小脸惊慌可怜,看上去像受惊的兔子,眼眶通红泛着泪花。
庭下两旁又另站了许多人,有府里的姑娘郎君,有三四房的两位太太,还有其他丫鬟婆子,一重又一重地围着,几乎水泄不通。
“国公来了,国公来了!”不知有谁喊了声。
围观的人顿时让路回首。
他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人群望向妻子。
唐窈亦抬眸看来,眼里痛与恨那般明显。
她恨姬长欢,也恨极了他吧?
若非他将姬长欢带入府,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他想着,一步步过去。
路上围着的人自发退让开。
蒋嬷嬷见他走近,当先开口道:“国公爷,夫人这是伤心过度,失了心智,四姑娘的事分明是意外,那日庙会人何其多?谁也没想到四姑娘会走失,会落水……”
“掌嘴。”他依旧吐出两字。
众人一怔。
身后跟随的亲卫已迅速向前,一巴掌甩了过去,“啪”的一声,将众人惊住。
蒋嬷嬷代表的是太夫人,打她的脸便无异于扇太夫人耳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哎呦!”蒋嬷嬷痛呼出声,半边脸已经肿起,老牙都差点飞出来。
“泥、国公……”她口齿不清地瞪大眼睛,颤颤捂着脸想说什么。
周围早已沉寂。
就在这时,姬长欢主动往前一步,噗咚跪下,泫然欲泣低啜道:“父亲,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花生糕带到七弟面前,更不该让四妹妹跟着我们出门,父亲,您罚我骂我,让我给四妹妹和七弟偿命吧!”
她说着,就磕头下去。
咚咚几声,不一会儿就将额头磕得青紫。
“磕几个头就算偿命吗?”唐窈要哭不哭地朝他看来,眼里愤恨分明,“郁清珣,你儿女的性命就值几个响头?”
当然不是。
该偿命的不止这人,还有宫里的太后、徐氏满门,甚至还可能有太皇太后,及其他暗中藏着的宵小。
更还有……他。
姬长欢是他带入府的,是他愚蠢自大害了棠棠和桉儿,他该为此偿命。
但他并未说这些,只看着她,声音轻而沙哑:“那只是意外。”
唐窈似乎怔住,怔愣愣地看着他,那般仔细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那是意外。”他重复道。
“意……外?”唐窈咀嚼着这两字,眸光认真看着他,内里水光颤动。
“你说这是意外?棠棠要跟她们出去看花灯是意外,棠棠的奶娘和贴身丫鬟同时腹泻是意外,棠棠的护卫被人群冲开是意外,跟着那么多人,没一个人看住一五岁孩童是意外!”
“郁清珣,你儿子死了是意外,你女儿死了也是意外,等将来我死了,你唔……”
他低头吻住她,制止她说下去。
就算他死了,她也不该死,她该长命百岁,安康顺遂。
“啪!”唐窈愤恨推开他,一巴掌扇来。
他没躲没挡,任由她手掌落下。
“你混账!”她含泪怒骂,手摸向发髻,拔出上面插戴着的素白发簪,掠过他,一把抓住还在磕头的姬长欢,簪子猛地插向她颈部!
郁清珣惊了下,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那簪子只刺进小半。
姬长欢吃痛,“啊”的惨叫着往旁边翻滚躲避。
周围人大骇,谁也没料到唐窈会突然动手。
“放开!”唐窈奋力挣扎,眼睛死死盯着逃开了的姬长欢,“她说了偿命,她该偿命……”
“冷静!阿窈,你冷静点……”他努力想将人安抚下来。
怀中之人却挣扎得更为剧烈,手中细簪猛扎而下,噗嗤一声刺入他胸膛。
鲜血涌出,却又并不如何痛。
唐窈挣扎的动作停下,周围人已被这变故惊傻。
“没事,阿……”郁清珣还想安抚。
怀中之人握紧细簪,再是用力往里一送,簪子噗嗤更进了两寸,她抬眸带着愤恨,清楚道:“郁清珣,我恨你!”
他僵着身体没动。
簪子刺入胸膛并不如何痛,可心口却在这一瞬剧痛非常。
她是该恨他的。
他想着,手压着她,再是用力一按,噗嗤一声,簪子近乎彻底没入胸膛将他穿透。
唐窈手微抖,张嘴呼吸着,眸光依旧看着他,内里闪着水光与痛苦。
“没事的。”他轻声安慰,仿佛伤的不是自己,手环过她肩膀将人抱在怀里,一边抚慰一边弯腰将她横抱起。
他没理会后头人的惊呼震撼,抱着她往内院走去。
进到正屋里间卧房,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他亦跟着侧躺下去,手依旧环着她,胸膛湿了一片,连带对方衣襟也被染得鲜红。
他没吱声,唐窈也没声音。
不知这般躺了多久,怀中之人精力消耗过甚,终是闭眼睡去,眼角湿润似有泪珠滑落。
他帮她轻轻拭去,起身重新给她盖好被子,从屋里出来。
晓晨暮合守在门外,其他丫鬟垂头紧张,大气不敢出。
“守好夫人,没我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若夫人有任何损伤,你们拿命来抵。”他冷声下令。
众丫鬟肩膀微抖了下,连连颤声应着,不敢有任何怠慢。
他大步出了院子。
原本围在郁盎堂外院的人群已经散了大半,只剩小部分还等着消息。
姬长欢颈部伤口已经包扎过,她跪在院门口,脸色苍白虚弱,眼眶通红湿润,一副刚刚哭过的可怜模样。
见他出来,她身体立即稍稍往前伸了伸,嘴里唤了声:“父亲……”
郁清珣直接掠过她,往前走去,“带来。”
“是。”亲卫马上提押着人跟上。
姬长欢被强提得脚步踉跄,正想再喊,“父……”
前面走着的人突然趔趄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