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珣手里拿着灯笼锁, 无奈看着他们奔远。
唐窈在后轻喊:“你们慢点!”
姐弟俩已经在丫鬟奶娘的陪护下, 踏上地面,尽情撒欢狂奔。
周围早被亲兵清空, 岸边除了停靠的船只,并不见其他闲人船工, 倒是远远有庶民百姓朝这边好奇打量。
“阿姐莫急,有廖妈妈她们跟着呢。”余既成接过长随递来的遮阳伞,笑着撑开,为唐窈挡去上头烈日, 继续道:“且眼看就要到云州了, 国公近些日子又一直陪着棠棠和桉儿, 想来是舍不得。”
他举着伞, 笑看向郁清珣。
唐窈迟疑了下,也侧首看去。
他们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离得稍近,一个隽俊清朗,意气飞扬, 一个婉然昳美,淡雅温柔,像一对璧人。
郁清珣看着, 心口略有些难受。
“不如让国公多陪陪棠棠他们吧, 往后这一来一回可不容易。”余既成还在说着,目光中含着挑衅与激将, “国公应当不会不愿意吧?”
郁清珣自是不会不愿意,也确实舍不得儿女。
他没理会余既成的挑衅,只柔声转向唐窈道:“棠棠和桉儿这边有我,你不必忧心。”
唐窈还没回答,余既成笑着接过话语:“我就知道国公会看护好他们!”
“阿姐,我听说这埠头山有座观河亭,可观大河浩荡之景色,是文人墨客途径此处时,经常访玩之处,趁现在天气放晴,又要在这停靠休整一日,不若我们上去观一观?也好解一解,连日来困在船上的烦闷。”余既成邀请道。
从晋都出发自今,已经过去七天,他们也在船上呆了整整七天,不说郁棠郁桉听到能下船就撒欢跑,大人们也呆得乏闷,迫不及待想下船走走。
唐窈对这提议有些动心。
郁清珣看出来,主动道:“你想去便去吧,棠棠和桉儿有我看着。”
“可以一起……”唐窈正欲说。
余既成先一步提醒道:“阿姐,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山上路滑泥泞,棠棠和桉儿还小,怕是不好随我们爬山赏景。”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上山下山或可乘坐轿子,脚不沾地,但小孩天性好动,就喜欢到处跑,山上路滑,要是有个好歹反而不美。
唐窈顿了顿。
她明白余既成邀她爬山用意,可这般撇开儿女,独自爬山赏玩也是不妥。
她有几分为难,抬眸看向郁清珣。
郁清珣轻轻颔首,温柔轻声道:“我会跟棠棠解释,带他们去镇上玩耍,你不必忧心这点。”
唐窈迟疑了稍许,到底没有驳回余既成的提议。
她说过会试着去爱,若是连应邀独处都不乐意,当初又何必答应?
“那便麻烦国公了。”唐窈朝郁清珣福了一礼。
郁清珣眸色微暗,轻点了下头,仔细叮嘱道:“你多带些人过去,不要在山上停留太久,我……棠棠和桉儿会想你早些回来。”
“好。”唐窈点头。
余既成眸光清灼,眼里喜悦明显,打着伞先一步下船。
“阿姐,来。”他伸手邀唐窈下船。
唐窈稍犹豫,还是伸手搭了过去,对方手掌宽厚,被握在手里能清楚感触到那层硬茧。
跟郁清珣的手相似,又有很大不同。
大抵武将的手都这般粗糙宽厚,又沉稳有力吧。
唐窈随着他从船梯上下来,过到岸边,仆从婆子鱼贯跟随,管事娘子已先让人去抬了软轿过来。
她站在岸边,遮阳伞的阴影投下来。
“阿姐,路滑先上轿吧。”余既成牵着她,爽朗明快地将人邀至轿边。
唐窈抬眸看了眼客船上站着的人,弯腰上了软轿。
余既成接过长随牵来的马缰,随手将遮阳伞合上甩给随从,翻身上马,利落潇洒。
亲卫扈从已沿先开路,仆从婆子跟随在旁,那一骑一轿被簇拥着,浩浩荡荡往目的地行去。
郁清珣站在船上目送他们走远。
旁边有河水声传来,不远处还有孩童嬉笑欢闹声,他独独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郁棠带着弟弟欢快奔回来。
“爹,阿爹,你快下来玩!”郁棠欢快喊着,嘴里又咦了声,奇怪看向客船,“阿娘呢?”
郁清珣收敛情绪,从船上下来,“你们阿娘去埠头山的观河亭了,路上泥泞不好走,怕你们跟去摔着,就没叫你们。”
“啊?我走路很稳不会摔,为什么不叫我!”小姑娘有些生气。
郁清珣过到她身边,手指背蹭了蹭她小脸,微笑解释道:“因为爹想要你和桉儿留下来陪我,你们不想陪爹爹逛这小镇吗?”
“想,可是……”郁棠皱着小眉毛,不满道:“我也想阿娘一起陪着啊!”
郁清珣神色微暗。
小姑娘眼睛往四周瞥了瞥,又转回来看向亲爹,“你是不是不喜欢余叔叔?”
“为什么这样问?”郁清珣垂眸看着。
“我看出来啦,你每次看到余叔叔跟阿娘一起都不开心,你要不喜欢他的话,我也不喜欢!”
郁清珣怔了下,“为什么?”
“我更喜欢阿爹啊。”郁棠理所当然道。
郁清珣心头一暖,蹲下身将她抱进怀里,轻声细问道:“要是你阿娘喜欢呢?”
“那……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喜欢他,但我还是更喜欢阿爹,你不要伤心!”小姑娘安慰着,“他织的草灯笼没有你做的好看,他给的玩具没你给的多,他人也没你好看,还没你高,没你厉害!”
末了,她又想了想,“唔,阿娘是不是以后都不会跟你好了?”
郁清珣没有回答。
郁棠贴近他怀里,小手轻拍了拍他后背,学着大人的样子安慰道:“你别伤心,我跟桉弟都更喜欢你,阿娘不跟你好,你以后还是可以天天给阿娘写信,我可以帮你送给阿……唔,我可以在旁边悄悄念给阿娘听,我认识很多很多字……”
写信啊……
郁清珣想到那一封封永远不会有回复的信件,忽地低了头,将脑袋抵在她小肩膀上。
郁棠任由他靠着,嘴里还安慰着。
旁边郁桉眨了眨眼睛,也过来要抱。
郁清珣将两人都揽在怀里。
好一会儿后,他稳住情绪,声音略微沙哑道:“河岸小镇位于运河边,上通京都下通云州,两地来往商客颇多,城里有不少各地玩物,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
“玩物?好玩吗?”小姑娘眼睛一亮。
郁清珣笑了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儿子,往小镇走去。
河岸镇原本只是个小村子,后来因着来往客船经常停靠,上岸补充食物等,渐渐就形成了一座小城。
夏日阳光明媚,镇上人流熙攘。
郁棠被街上热闹吸引,挣扎着从父亲怀里下来,东瞧西看。
郁桉也想下来,奈何人矮腿短,走在路上只能看到别人的大腿,最后还是老实让亲爹抱着逛。
郁清珣抱着儿子紧跟在女儿身边,等小姑娘逛累了要休息,正要带着她去茶馆坐坐,余光又扫见人群中有一熟人。
那人也看到郁清珣,快速过了来。
茶馆内,郁棠郁桉并排坐着,捧着水杯喝水吃糕点。
郁清珣瞥了眼进来的人,“人抓到了?”
“还未。”进来的那人一身窄袖烟青袍,装扮普通,却是郁清珣身边四大亲随之一的照临,此前正是由他负责追击崔钰。
“我们昨夜一路追踪至此,亲眼见他潜入镇内,已经让人封锁各路,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将他缉拿……”
“昨夜?”郁清珣神色微变,“他看到我们靠岸了。”
亲随怔愣了下。
*
埠头山。
夏日阳光渐烈,纵使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山路却已经干透。
唐窈一行人爬上山,山顶不仅有观河亭,后头还有座小寺庙,庙里隐隐有念经声传来。
唐窈没让人去打搅,先进观河亭歇脚,顺便欣赏这自然风光。
两人坐在亭中往下望,奔腾运河与秀丽山川共入眼帘,自成一副山水名画。
“阿姐。”她正欣赏着眼前美景,旁边余既成递来一朵青绿色的“花”。
唐窈怔了下。
那是一朵用青草编织的海棠花,花叶脉络清晰,没有真花绚丽多彩,但胜在花开不败,永不凋零。
“你手真是越来越巧了,连花都能编得这么像。”唐窈笑着接过,又发现花柄很长,像一根簪子。
余既成另外拿出一木盒。
“一开始编得并不像……”他笑着将木盒打开。
盒子里放着两排发簪,一排是金石玉银所制,精美贵重;一排是草木编织雕刻而成,朴素简美。
“原本是想送你一根发簪,怕你不接受,就想着先送草木花簪,要是你嫌弃太素太寒碜,那我就有理由送你一根玉石金簪了。”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根金玉镶成的花簪。
花簪簪身纯金,簪头裹着红玉雕成的海棠花,很是昂贵好看。
“阿姐,生辰康乐。”他将红玉海棠簪双手递来。
唐窈再怔了怔,诧异道:“今日并非我生辰……”
“我知道。”余既成还笑着,“这是我曾错过的那十一年的生辰贺礼,原本早在十一年前我就想送了,只是……有些不合时宜,到底没能送出,现在有这机会,我想一一补上。”
十一年前他就想送簪子表明心意,可到底迟了一步,那簪子还没送出,就先得知她早跟别人订亲的消息。
他曾期盼、曾幻想她不愿嫁给郁清珣,可看到的却是她含羞点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