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回信!”郁棠眼睛一亮,“好,我要写……唔,可我还不会写字……”她神色蔫下来。
“你想跟你爹说什么,你说我来写……”唐窈温柔说着,话未落音,笑容又微凝了凝。
她没想自己会这么轻松地说出这话。
“好!”两小家伙已经高兴蹦起,“阿娘写,我们说!”
唐窈笑了笑,压下其他想法,将竹筒和信件放旁边,另摆了张笺纸在书案上,旁边丫鬟过来研墨。
“你们想要跟你们阿爹说什么?”
“唔,我想他了,很想很想,让他看到字也像看到我……”
“我也想……”郁桉软软重复。
唐窈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提笔将话语记下,写完后装进信封封好,让人送去京城。
千里之外的郁清珣还未接到回信,便先给他们寄来第三封信件。
随着信件送来的,还有三个精致的不倒翁。
不倒翁内里中空能打开,郁棠郁桉拿到手的不倒翁里面还放着不倒翁,大的里面装着小的,小的里面装着更小的,一层套一层,格外有趣。
给唐窈的不倒翁里面,却是放着一盒胭脂,颜色红得很好看,像秋日的红枫叶。
【展信安,今日回府路上恰遇货郎叫卖,摇晃着怎么也不会倒下的醉翁甚是有趣,棠棠和桉儿见了定会喜欢……城北那家胭脂铺上了新品,据说颜色很得命妇们喜欢,虽觉你不用也胜过万千好颜色,但枫叶的红很衬你……】
他唠唠絮絮在信中写着见闻琐事,依旧不提时事不问近况,仿佛只是将路上偶然的见闻带回家分享。
唐窈目光落在那枫叶红的胭脂上。
郁棠郁桉见到不倒翁确实欢喜。
隔日,他又送来一封信,同来的还有一筐鲜桃。
【郊外田庄里的鲜桃熟了,白里透着浅红,颜色甚好,香味扑鼻,若是棠棠在此,见到这桃林鲜果,怕是会像猴儿一样闹着要爬上去亲摘,桉儿定会眼巴巴看着也想摘桃。
他们摘不到,我选了好些桃,让人送过去……
桃林如此好,可惜从前未曾与你们同来,待到来年桃花盛开时,不知能否邀你共赏?我很想你。】
唐窈目光再落到最后那行字上。
桃子是郁清珣特地挑选的,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那么新鲜,但味道很甜。
他日复一日地寄来信件与礼物,明明隔着两千多里的距离,却没有一日中断。
唐窈每天读着信,看着礼物,竟渐渐有些习惯了。
两千里外,晋京。
郁清珣是到京十来天后,才收到唐窈送来的解释信。
信里写了孙淼的事,以及她假借前朝宰相夫妻之名,将他们和离之事散播出去,以求天下女子遇到夫家不公时,能得自主和离的机会,望他能先做好应对准备,若对他名声有太大影响,她会立即叫停传播,并先表达了歉意。
郁清珣并不在意这点。
女子上告公堂求和离,是唐窈先发起,他在朝会上自主承认并推动的变革点,这没触及朝堂上那般人的利益,不会有太大阻碍,至于名声……这点事就算传出去,让人误以为他与那胡大一番也不碍事。
将士们愿意跟着他,可不是因为他对待妻子态度的好坏。
郁清珣思索了片刻,提笔回信,告知唐窈不必畏手畏脚,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还特地表明过些日子,封郁桉为世子的旨意会到云州,可借此大肆宣传。
胡大与孙淼和离,仅给了两个女儿些许田产嫁妆;
他与唐窈和离后,世子依旧是他们儿子,还趁机将国公府属于郁棠的那份钱财产业,以嫁妆的名义先移交给唐窈打理。
“国公爷,唐御史来信,其余几位钦差已携带罪状自清河归来,现已进宫面见太皇太后。”日居进来禀告。
“嗯。”郁清珣写好信,唤来亲卫让人将回信送去云州。
“崔氏那边什么反应,路上可有遭遇刺杀?”
“有,唐御史带兵留镇鲁州,其他几位钦差归来时颇为狼狈,还都受了伤,随行卫队死伤不少,崔侍中已被太皇太后宣去紫宸殿……”日居答着。
郁清珣并不意外,正说话,外头匆匆进来内侍传话。
“国公爷,太皇太后请诸相前往紫宸殿议事。”
紫宸殿。
这是皇帝私下接见宰相大臣,处理日常政务的大殿,太皇太后常居于太慈殿,非朝会日或重要政事,不会来这宫殿。
可此时此刻,紫宸殿上首不仅坐着太皇太后,旁边还有小皇帝和太后,下方两则坐着三省宰相六部大臣,以及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等人,中间空地上,几位前往清河的御史钦差正躬身陈述。
“……清河县内庶民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未曾出现罔顾国法避税逃赋之事。”说话的钦差年逾三十,下颌留须,五官端正,身上绯色官袍颜色略深,像染着血迹。
左右坐着的大臣悄然扫向郁清珣和崔侍中,又收回视线,听着汇报。
崔家派系官员提着的心正要放一放,下首躬身说着的御史钦差话语一转:“但清河县周围数县,如贝县、常县、塘庄县等,乃至整个鲁河府皆官官相护,或勾结巡田御史,以奇端手法隐瞒漏报田地赋税,将原本田赋加之于民,使民众苦不堪言……”
下首听着的官员惊诧,目光如数转到崔侍中身上。
那说着的御史钦差已先跪下去,从袖袋里掏出奏章和一本册子,话语里带着一丝哽咽,“此乃臣等冒死从贝县得来的田册,此上记载与田间事实严重不符,可恨那崔仲见瞒之不过,竟想放火烧了县衙账房!臣与李护卫拼死才护得此册出来……”
内侍过来,快速接过奏章和田册往上送去。
太皇太后接过迅速看去。
剩下的两位钦差御史,也同时呈上证据和调查奏章。
“……我等调查田亩赋税时,还曾遭遇数次埋伏暗杀,若非护卫拼死相救,怕是无法活着回来!”
“岂有此理!”太皇太后看完奏章内容,气得将册子往下一丢,原本端庄蔼然的面孔显出凝冷怒意,目光刮向崔侍中,“崔懿!你说你崔家清白无辜,你说你崔家未曾欺瞒避税,那这什么?这便是你说的清白,这便是你说的无辜!”
崔侍中已先扑通跪下,拱手呐呐无可言。
同为崔家阵营的官员忙出声道:“太皇太后娘娘,清河县内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未有隐瞒漏报田税,欺压良民,此说明侍中有规劝同族,未曾徇私,定是崔家其他人隐瞒……”
“呵!赵大人这话不对,侍中身为一族之长,岂会不了解族人秉性?且他身为三省宰相,却连下属族人都约制不了,又如何辅佐圣上治理天下?古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侍中连家都未齐,何谈治国?!”
“我看他就是有意放纵,让崔氏全族纵横乡里,欺压良民,鱼肉百姓,使周围数县百姓苦不堪言!”另有官员冷道。
同为世家出身的其他官员求情道:“侍中战战兢兢为国为民,只是被族人连累,本身并无大错……”
殿内稍有争议,崔侍中跪地无言,不敢为自己辩驳分毫。
“够了!”太皇太后面色冷凝,瞥过跪地的崔侍中,眉心美人痣犹寒。
“崔懿放纵族人隐瞒田赋,欺压良民,官官勾结,徇私枉法,实不堪为门下宰辅,今先去职待罪,崔家所有为官者即刻革职查办!着唐子规率钦差卫队查封清河崔氏,细究其罪!其余数县知县,乃至鲁河知府、鲁州知州,皆革职查办!严查鲁州各巡田御史……”
太皇太后冷声下了令,目光掠过崔侍中,“崔懿,你可有话可说?”
“臣……罪民无话可说。”崔侍中眼含泪光磕头下去,“谢太皇太后恩典。”
崔钰勾结端王之事他还能反驳二一,但隐瞒田赋之事却无可辩驳。
郁清珣动作太快太狠,他根本来不及准备,所有罪证就已经被翻出,现只去职待罪,没立即抄家查办,已是太皇太后给他脸面。
太皇太后冷声说完,目光再扫向下方众人,“诸卿可有异议?”
众臣目光转到一直没说话的郁清珣身上。
郁清珣神情平淡,面上没什么表情,听太皇太后询问,只吐出一字:“善。”
众臣了然,“臣等无异议。”
崔侍中当场被扒了官服,押送回府,其他崔家官员立即被革职查办,押去刑部。
众臣散去继续办公,太皇太后留郁清珣私下交谈,直至下午未时,郁清珣才从宫里出来,转去刑部大牢。
刑部牢房。
崔钰慵懒半躺在床上,接过月诸递来的伤药,浅色嘴唇勾出一抹笑,眼里浮着趣味,好似自己并非阶下囚,“郁国公将我送回京中,又这般唤来太医为我精心诊治,却迟迟不愿现身,莫不是……”
“哐当!”
“进去!”崔钰的话还没完,隔壁牢房陡然传来声响,似有不少人被一同塞进牢里。
“温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熟悉声音自隔壁传来。
崔钰话语凝滞,脸色微变了下。
崔家大郎字温瑾。
“我也不清楚,据说……去往清河的几位钦差已经回来,大理寺卿得太皇太后召见,先进了宫,而后便是……”崔家大郎没将话说完。
这边听着的崔钰脸色再变了下,霍然看向旁边看守的月诸,心头转了转,又沉下心来,神情恢复如常,嘴角还勾着笑:“郁国公该不会以为这般就能吓到我……”
月诸并不理会他,让药童收起药品,转身出了牢房。
崔钰被人这般无视也不气恼,轻嗤一声,不理会隔壁声音,就要躺下休息。
他不知道郁清珣有什么打算,可左右不过一死,又有何惧?
崔钰能听到隔壁的声音,隔壁的崔家人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崔大郎那边静了静,过了会儿,他敲了敲墙壁,轻声询问:“怀瑜,是你吗?”
闭目休憩的崔钰没睁眼,“端王之事乃子虚乌有,就这你们也能被送进来?”语气充满讥讽。
朝臣与亲王勾结确是死罪,但他没认,证据不足,牵扯不到崔家。
他不信崔侍中会脱不了这罪。
崔钰心头轻嗤。
隔壁静了静,好一会儿才传来崔大郎的声音:“不是因为端王之事,一个多月前,郁清瑜于大朝会时为贝县庶民呈递御状,告我崔氏隐匿田赋、欺压良善,太皇太后点了唐子规等为钦差,前往清河巡查探访……”
崔钰倏然睁开眼,心头凛了凛。
郁清珣让人为他疗伤诊治,怕不是为了让他认罪交代端王之事,而是另有打算!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
没过多久,牢房走道外传来脚步声。
崔钰扭头看去,狱卒过来打开牢房,月诸和太医当先进来,紧接着是穿着身暗色圆领袍的郁清珣,后头还跟着两个捧着刑具小刀的强壮狱卒。
崔钰瞳孔微缩,面上镇定如常,甚至嘴角还能再勾出抹笑,若有趣味:“郁国公可算出现,不知唐娘子可好?没有因为你拿她做诱饵之事而怨恨国公吧?”
郁清珣垂眸看着他,情绪平静没有言语,只扫了眼跟着的两狱卒。
狱卒放下刑具托盘,过去抓住崔钰,将人按在地上,不让动弹。
崔钰眸色微变,被压在地上动不了,却是嗤笑一声,“郁国公莫不是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