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唐窈抬手摸了摸眉心, 好似梦里的那个吻还有残留,触感柔软清凉。
她有些不安, 扭头问旁边候着的丫鬟:“几时了?”
“已经未时三刻了。”丫鬟看了眼百刻香答道。
未时三刻?她记得自己是未初时分在这坐下的,不过是眯了会儿眼……
唐窈努力将那不安情绪丢开, 随口问道:“棠棠和桉儿呢?”
“姑娘和小世子还在花园里看灯笼。”丫鬟笑着,“府里的姑娘郎君都簇拥围看,可喜欢那灯笼了。”
灯簪在阳光照耀下尚且如此耀眼,更别说那满是金光灿灿, 又大又精致的十二面纯金琉璃生肖灯了。
唐窈目光又落到两根纯金琉璃灯簪上, 莫名有些后悔。
后悔那日她没接过簪盒, 没亲口说喜欢。
灯簪如此精巧, 与郁棠郁桉的灯笼如出一辙,应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兴许,还是郁清珣亲手做的呢?
唐窈想着,又摇头将这想法甩出脑海,收起灯簪, 起身出门朝花园去。
郁桉郁棠果然跟一群小伙伴围着灯笼看。
阳光下的灯笼也确实耀眼。
“阿娘阿娘!”小姑娘最先看到她,马上飞奔过来,兴奋又欢喜道:“阿爹什么时候到京城, 什么时候再给我写信?我想要他再给我做一盏好看, 又轻一点的灯笼,这灯笼好重, 我都提不动……”
“你可以现在给他写信,说不定送信的人还能半路赶上,等你爹到京城,就可以直接给你们准备好看又轻便的灯笼。”唐窈笑着提议。
“可以吗?”小姑娘眸中染上兴奋,脸蛋微红。
“当然可以。”唐窈点着头。
“好!”小姑娘当即顾不得欣赏灯笼,喊上弟弟,跟其他小伙伴道别要先去写信。
回到书房,唐窈摆好笔墨纸砚。
郁棠郁桉围在桌边,叽叽喳喳发表言论,先是谴责父亲不告而别,再是表示要好多好多,好看又能提得动的灯笼才能原谅他。
唐窈笑着将儿女的言论一一写上,笔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信末问了安。
路上安好?可平安到京?
她想了想,又添了句:簪子我很喜欢。
写完有种异样的别扭,脸上不禁有些燥热。
好在郁棠郁桉叽叽喳喳说着灯笼,没注意到娘亲脸上掠过的薄红。
唐窈快速将信件收进信封,唤来管事,本想让府中小厮送信,又觉太慢了,另外唤来郁清珣给她的亲兵,命亲兵以最快的速度赶上郁清珣,将信件交给他。
亲兵接过信,骑快马出了城。
她不安的心稍稍缓和。
数日后,送信的亲兵慌忙回来,却没先找唐窈,而是慌张去见了靖安侯,没过多久,靖安侯亲自带人去了军营。
唐窈过后才得知消息。
郁清珣乘坐的船只遭遇截杀,整船淹没,船上无一生还,至少在亲兵回来时,他们只在河边打捞到尸体,没见到有活人。
唐窈蓦然想起那个梦境。
那人笑着吻过她眉心,向她告别。
“夫人……”她有些眩晕,等视野恢复正常,丫鬟已经先扶了她手臂,满脸关切,“您怎么了?”
“没事。”唐窈缓了缓神,只觉浑身冰凉,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道:“二嫂嫂呢?”
“二夫人……应该在正院吧?要去请她过来吗?”
唐窈没回答,转身出了院子朝正院赶去。
郁清珣出事的消息杨氏等人还不知道,唐窈过来时,她正跟林婉闲聊,见她匆匆进来还有些吃惊。
“你……”
“我有事需要去一趟码头,过几日回来,麻烦嫂嫂帮我看顾下棠棠和桉儿。”唐窈快速开口。
“好。”杨氏点头答应,诧异询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
“没事,要是棠棠和桉儿问起,就说我有急事出远门了,过几日就回来。”她来不及多说,交代完转身就走。
亲兵已经备好骏马,唐窈翻身上马。
侯府门口似乎传来郁棠郁桉的喊叫,她没回头去看。
云州城离运河码头有两百五十余里,纵使好马也没法在一天内跑完,唐窈直到第二天午后才赶到运河边,来不及休息,匆匆上船命人驶去出事点。
小船还没赶到出事地点,中途遇到返航的唐定和余既成。
那边乘着中等大的船,船头船尾平放着一床床草席,像裹着尸体。
唐窈看到的刹那白了脸,脑中频繁闪过那个梦。
他微笑着吻过她眉心道别。
“你怎么来了!”对面船上的唐定,见她只带了两个亲兵就敢往这边跑,当即黑了脸,脱口喝斥:“胡闹!谁允许你来的,这边事情还没清楚,你跑来……”
“郁清珣在后面?”唐窈没看他,目光直直望向对面船上的甲板。
那里放着一排排裹着草席的尸体。
唐定声音凝顿,还没开口。
唐窈眼眶已有些红。
“他死了?”她问。
“呸!”唐定呸了声,“别瞎说!”
见妹妹白着脸红着眼的样子,他又忙安慰道:“没有的事,你别瞎担心,他不一定有事,后面那些都是同行的亲兵……”
唐窈没信这话,推开二哥过到隔壁船里,就往摆放尸体的甲板挤去。
那些尸体上盖着草席,看不到样貌。
唐窈便蹲下去,掀开裹着的席子,探看下方尸体模样。
草席下裹着的是已经泡得肿胀发烂的恶臭尸体,早已辨认不出原本模样,唯有身上衣衫,还能勉强认出身份。
那些尸体都如此丑陋,与郁清珣的俊朗不符。
唐窈一具具掀看过去,直到那最后一具,她伸着手惊惶了片刻,才将那草席掀开,看到下面同样丑陋肿胀的尸体,一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紧张提起。
他还活着。
唐定蹲下来,轻拍了拍她肩膀,柔声安抚道:“不怕,他真不在这里,郁明澈身手了得,身边又带了那么多亲卫,许是潜水上了岸,暂时不好现身,你别怕,他不会有事的。”
“嗯。”唐窈深吸口气,勉强笑了下,“我想去出事点看看,我想知道全部经过。”
唐定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
“好,你不要太心急,棠棠和桉儿都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嗯。”唐窈点头,渐渐稳住情绪。
唐定扶她起来,起身要去隔壁小船,又转向余既成道:“既成,你先运送他们回去好生安葬,我带窈窈过去看看。”
余既成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回醒,愣愣点了点头,“好。”
他目光落在唐窈身上。
她依旧昳美清丽,只是脸色白得像陶瓷,低垂的眉眼里含着恍惚哀思,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先前不管不顾,掀开那一席席掩盖尸体的草席,心缓缓又深深沉了下去,再不会浮起。
他以为自己有机会,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从未有过机会。
唐定已经扶着唐窈过到隔壁小舟,朝来的方向驶去。
小舟直到隔日才行驶到目的地。
河岸边没了尸体,但还有被冲上岸的沉船残骸。
唐定见她情绪稳定,这才轻声讲述:“数日前,你让你的亲兵去追郁清珣的船,他走到半道先见到浮尸,认出对方身上穿着的衣裳,察觉出不对,便匆匆返回侯府,将消息告知。”
“父亲接到消息后,立即让我带兵过来,我们已先封锁了消息,也调动了人沿路追寻……”
“那些亲卫怎么死的?”唐窈问,目光看向那涛涛江河。
“尸体腐败得厉害,死因暂不清楚,有些身上有刀伤,有些被弓弩所伤,应该是……半路遇到伏击,这里处于云州和圭州的交界处,河道略窄,水流湍急,周围并无村落,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线索,我已经让人去查过往船只,希望能得到消息。”唐定道。
唐窈继续问:“他在京中做了什么?”
唐定沉默了片刻,“这不好推测,他树敌太多,谁都有可能。”
清丈田亩一事得罪的人太多了,何况他动作还这般狠绝,摆明了是要将所有隐匿田赋的人都算进去。
当初先皇尚且没他这般激烈。
“会是端王吗?”唐窈看着河水,失神般问。
“难说。”唐定顿了顿,再安抚道:“你别太担心,郁明澈说不定已经潜水上岸,秘密归京,我们先回去,棠棠和桉儿还在家里等着呢,你总不能让他们父亲不辞而别,你也突然离开,桉儿除了你其他人可哄不好……”
“嗯,是我太着急了。”唐窈点头,勉强笑了下,“我只是过来看看,我们回去吧。”
唐定见她答应,也松了口气。
众人摆渡回云州城。
郁清珣来时带有三十多亲卫,回去路上只打捞起二十多具尸体,剩余的不知是被河水冲去了下游,还是潜水上岸,随郁清珣隐藏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郁清珣有什么打算,但没有尸体,便不能确定生死。
只要没找到尸体,他便还活着。
唐窈回到侯府。
郁棠郁桉果真哭得厉害,谁哄都没用,等她一回来,两小家伙一人抱一只大腿,还哇哇大哭。
唐窈只得好生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