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剑,回到菩萨像内。用完好的左手,缺了小指的右手给林笑却穿衣裳。
一件又一件系好,谢知池这才放心了些。
他抚上林笑却及肩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无辜被他牵连斩断。
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长到当初那样长。
谢知池最后望了林笑却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林笑却深深地记住。
林笑却并没有回望谢知池,他垂着眸,攥住自个儿的衣角。
谢知池不再停留,起身提剑往外走。
233问林笑却为何不再说些什么。
他看着谢知池的背影,缓缓起了身。
他不会听谢知池的,等到结束再出去。他将靠近,靠近这战局。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下雪了。
林笑却站在破窗前,伸出手接了几粒雪花,微微凉,很快就融了。
他看见萧倦在上山,头发不知为何与他一样,砍断齐了肩。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泉陵山开始闪耀。这满地的积雪,波光粼粼。
谢知池提剑拦住了萧倦的去路。
萧倦将备用的刀扔在近处,狠戾道:“谢知池,你最好没有让怯玉伮受伤,否则朕会叫你的九族,都为你的罪行哀泣。落头千万,挫骨扬灰来葬你。”
谢知池道:“心意领了。拔刀罢。”
二人拼杀起来,谢知池剑术平平,但手中利刃锐不可当。三招过后,萧倦的宝刀断了,他就地一滚,攥着地上新的一把凶狠砍来。
谢知池挥剑后躲,左手不够灵活,差点被萧倦砍杀。但手攥着剑一拦,萧倦的刀又断了。
谢知池趁势挥砍,萧倦躲过,双手拿刀再次杀来。
风雪呼啸,林笑却缓缓出了寺庙。他没有靠近,在一座废弃的石像后躲了起来。
林笑却不知,这战局外躲着的,还有一人。
萧扶凃从山后小径爬了上来,一身白在冬日并不起眼。
他沿着枯木林往上,手持弓箭快步往前。猛地瞧见战局,萧扶凃倏地趴了下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枯木后,平复呼吸。
萧扶凃的箭术一向极好,静靶或飞鸟,三箭齐发,箭箭中靶。
他取出箭矢,呼吸渐渐急促。额上的伤未好,萧扶凃想到父亲对他的羞辱,握弓的手一紧,箭矢上了弦,竟下意识对准了萧倦。
但下一刻,他惊得松了手,箭矢掉在了脚旁。
风雪呼啸得很急,连刀剑声都被掩盖。就算萧扶凃此刻走下来,恐怕也没人能听到脚步声。
萧扶凃在高地的枯木林里,萧倦与谢知池处于低地。箭矢砸地细微的声响,自然并未被人听到。
唯有系统233是个例外。
萧扶凃好似呼吸不过来,张着口喘息了好几下,才重新把箭捡了起来。
那是他的父皇,他怎么可能做出弑父弑君的事。刚才只是太累了,一时晃了眼。
萧扶凃将箭矢对准了谢知池。
可一刹那,过往种种被压制的不甘、不快,身为太子却不得不服从的屈辱,父皇高大的身影健壮的身躯,遮住了他的天地。光黯淡,他什么也保护不了。
无论是自己的母后还是怯玉。
只要父皇不在了,他头上再没有一个能压着他跪下的人。
杀了他,杀了父皇,杀了父亲,他就赢了。先杀父亲,再杀谢知池,此后无论皇权还是怯玉,无人能与他争。
他不用再跪下做一个乖顺的儿子。
一个被踩着肩膀压着趴下的儿臣。
风雪里,萧倦与谢知池的拼杀越发激烈。萧倦胸膛的伤口开裂,谢知池左手被砍伤,不得已用上了右手。
每杀出一剑,如同刮骨之痛。萧倦亦如此。
左手刀断裂,萧倦右手继续杀伐。谢知池斜剑劈下,挡住了攻势。
一刹那,萧倦的刀刃断裂,砸地。谢知池剑猛地往下。
萧倦往旁一滚,捉住断刃飞去。
谢知池劈开断刃,萧倦已重新拿上了新的刀。
捉断刃的手血淌,刀把浴血。
这是一把重刀,不够锋利,但十分厚重。
这一次谢知池竟未能一下子劈断这刀,反而被重力反弹得刀身颤手也急颤。
萧倦攻势凌厉,谢知池悍不畏死,十招过后,就在这紧要关头,萧倦的刀再次断裂,谢知池反手挥剑——
就在一刹那,从萧扶凃的角度,他看到的是父亲要被杀死了。
一瞬间,父亲过去所有的影像如疾风掠过。
检查他功课的父亲,指点他做事的父亲,给他讲解朝中关系的父亲……即使父皇从未在生活上关心他,可父皇实实在在稳固了他的地位。
二皇子不过想碰上一碰,萧扶凃还没出手,父皇直接将人驱逐出京,警告所有的皇子,太子只有一个,只能也只会是萧扶凃。
除了太子,权力,谁也不能碰。
萧扶凃移转了箭头,箭矢对着谢知池射了出去。
然而,萧扶凃倏然看到,怯玉从一座石像后跑了出来。
箭矢射中谢知池前,被怯玉挡住了。
萧扶凃的弓箭砸地。萧倦与谢知池的拼杀顿止。
萧倦断刀已经濒临谢知池颈项。
谢知池的剑将要腰斩萧倦腹肠。
可耳畔那隐隐箭矢入身,人倒地的声响,令两人下意识惊骇心乱地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