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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鹄楼在江心的岛屿上,要走过一条九曲回肠的廊桥。
江风徐徐,长廊里灯火袅袅,向江心延伸过去。
萧暥边走边观察着四周。
长廊上每隔十步就有两名执刀的绣衣卫。幽黯的江面上停着几艘船,灯全熄了,完全融入四周的黑暗里。应该是护卫的船舰。
虽是上元夜,周围却一片寂静,连一开始江上传来的悠扬的琵琶声沓无踪迹,看来这十里桃花渡,都为这位大人物的驾临清场了。
到底是什么人,还真够霸道,他要来此玩乐就得把其他人都赶走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确实忌讳暴露行踪,搞不好会引起行刺暗杀。
等等,照这么说,倘若他被发现了是男扮女装冒名顶替,会不会被当成图谋不轨当场拿下?
萧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廊桥尽头。
江心有三个天然的小岛,得天独厚,用九曲桥相连,如同蓬莱三山。望鹄楼就在最大的那个岛上。
只见假山树木掩映间,六层重楼灯火通明,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
岛上静悄悄的,除了灯火照耀之下,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他正纳闷是不是要寻个人问个路?就这样胡乱闯入望鹄楼不大好吧?
就在这时,一名高瘦的男子从重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男子一身锦绣衣袍,留着两撇修剪齐整的小胡子,额角眉梢尽是风霜洗练的痕迹,端的却是一副好气派。
那男人道:“清邈姑娘,主人在阁中已备好琴案,恭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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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鹄楼。
萧暥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辉煌华丽的大殿,简直以为自己到了皇宫。
偌大的殿中空荡荡的,四周是挑起的看台,台前垂下珠幔。
大殿中央有一白玉琴案,一张檀木古琴端置案上,案头紫金炉里正升起幽冷的檀香。
萧暥在琴案前坐下,六十八盏连枝灯阙映照出他的容颜,照得他精致的五官如玉雕般微微透明,连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的投影,都丝丝分毫毕现。
简直是照妖镜,完全无处遁形。
萧暥心道,如果他是只妖,这会儿都照化形了。
而与这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大殿四周的看台则笼罩在一片清幽的黑暗中。
这些大人物的爱好还真独特,喜欢在暗中窥视吗?
四周静得出奇,江水拍岸,烟波浩渺,皆声声入耳。
他收起杂七杂八的念头,才静下心来,手指拨过琴弦,一连串流水般的旋音响起,
《千秋吟》他听了无数遍,临行前还在清邈的指导下又过了一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琴声如风过松林,月下清泉,潺潺从指间流出。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匆匆进入,就是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手中一盏风灯,掀开珠帘向内走去,似是有什么事情禀报。
霎时间江风穿殿而过,吹得烛火漂浮,那珠帘忽而一阵乱舞,萧暥乘机眼梢微微一挑,借着风烛摇曳之际,不老实地瞄向了那高台之上。
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还不让人看了?
他心中贼念刚起,不慎指尖却是一滑,一个破音刺耳地响起。
糟糕!
帘后的烛光一闪,熄灭了,黑暗中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了他。
随即,高台之上响起若金石般叮的一声,似乎是示意暂停演奏,廊下立即响起轻微急促的脚步声。
完了,伊清邈是绝不会弹奏出这样明显的错漏。
露出马脚了吗?这大人物警觉性很高啊!
萧暥一咬牙,干脆借着这破音,曲调顺势一转,细雨梦回的清幽绵长,忽然间就变成了大江东去的壮阔,琴弦铮铮,如骤雨滂沱,卷起惊涛骇浪,又如踏破铁马冰河,入梦而来。
那帘幕后的人顿时被这突如其来转变的曲调怔住了。
他在黑暗中抚须沉默片刻,又重新坐下,挥手屏退了卫兵。
萧暥不敢再乱瞟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琴弦上,只觉得指尖压着千钧之力,不能停歇,琴声宛如滔天的战意汹涌而出。
一曲终了,萧暥额角已经渗出细汗,手腕微微发抖。
珠帘后一片沉静的黑暗。
直到走出望鹄楼,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混过去了。
如果刚才没有急中生智,临时变曲,他怕是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吧。
他看了看身后灯火半昧的大殿。
切,听完曲子连喝个彩都没有!什么人啊!
好嘛,他是当做天桥卖艺了……
他走上九曲桥,方觉得心力疲惫,一直模仿女子矜持的姿态,他快要趟不住了。
他刚想松怠下来。却身后一道声音,“姑娘且慢。”
他悚然一惊,本能觉得不是好事。
还是刚才那个锦衣男人,这次他身后跟着几个绣衣卫,每人手中各托着一只朱漆匣子。
男人道:“打开。”
七只匣子一一打开。
顿时满目珠光宝气,璀璨耀眼,鲜红的珊瑚,雪白的象牙,碧绿的玛瑙,竟是满盘的珠宝珍奇。
“这是主人的一点心意。”
萧暥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稀世珍宝,眼睛顿时睁大了,隽妙非凡。
那锦袍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得竟然一愣,心中一漾,被这少女的姿容震慑到了,暗道:果真世间殊色,主人眼光不凡。
萧暥脑子里正如火如荼盘算着:这收还是不收呢,好想收下怎么办啊?
就听那男人道,“主人在画舫里备了酒宴,今夜想邀请姑娘同游。”
萧暥一愣,果断不收!
他从小可是在市井混迹的,知道这东西叫做香饵。去了,准没好事。而且刚才远远地隔着珠帘都差点穿帮,如果是近距离接触,举止姿态难免要露陷。
但麻烦的是,他此刻不能说话,一开口少年的声音立刻会曝露他。
于是他干脆摇了摇头,然后拨开那男子径直往桥上走去。
不管了,先逃。
“姑娘这是何意?”那男子紧追上来。
萧暥心道,这是何意?不愿意呗?你又不瞎。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几个魁梧的绣衣卫堵住了去路,手按剑柄,面色森然。
“姑娘请。”那男子一延手道。
这是摆明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他进退维谷,考虑要不要打架以及打架的后果时。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统领,这位姑娘今晚已有约了。”
萧暥猛地回头,就见魏西陵大步而来,穿过重重执刀佩剑的绣衣卫如入无人之境,凛若冰霜的一张脸,眼中的寒意简直能把江水冻个渊冰三尺。
那锦衣男子一怔,竟被那少年的轩然威仪震住了,一时不敢硬来,便圆滑地笑道:“这位少将军,不巧了,清邈姑娘答应了我家主人在先……”
魏西陵简短道:“人我带走,要找,就来汉北大营找。”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下揽过萧暥的腰,信步走出重围。
当场十几个绣衣卫,皆瞠目结舌,无一人敢阻拦。
回去的路上,萧暥觉得有点丢面子。
本来英雄救美的是他吧?怎么搞得最后还要魏西陵来‘救美’?
“刚才若不是我冒充清邈姐姐,不方便动手,我早就揍他了。”他想扳回一点颜面。
魏西陵抱着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的小团子,瞥了他一眼,道:“想打人?”
“嗯?”萧暥不知他是何意。
“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启程跟我去岭南。”
萧暥眼睛一亮:“你答应让我去打仗了?”
魏西陵冷冷道:“你再留在永安,迟早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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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中,萧暥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搭在肩膀上。
然后他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呵斥:“谁准你进来主公的车驾,出去候着。”
他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地想:云越这小暴脾气,又在教训谁了。
睁开眼,就看到云越正在为他盖披风,“主公这样睡,要着凉的。”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云越道:“曹璋收到一份京城的加急书信,要送进来,我让他在外面候着。”
萧暥心道,这曹璋是主簿,你小子让他在外面候着,自己越俎代庖,倒还理直气壮?
他问:“什么加急书信?”
云越娴熟地拆开文书递给他。
萧暥快速扫了一遍,是关于这次京城斗殴的。这事儿前几天就闹出来了,东市和西市的商户为了上元节灯会的赚头,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