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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暥卷着薄毯,脸颊贴着小狐狸靠枕上,连帐幔微微扑打在脸颊上时都没有察觉,看来是真的疲累了。
  而且谢玄首衣衫上自带的清雅香气,不仅闻着让人心神舒逸,且还蚊虫不侵。
  这会儿开着窗都没有蚊子,简直是纯天然的避蚊器,某狐狸睡得格外踏实。
  谢映之微微悬笔,回头看去,见他休息了那么多天,却都没有恢复过来。
  看来这大半年来,萧暥肯定没有按照他所交待的按时服药休息,这精力似乎比以前更差了。回头得配点补养的方子。
  长夜漫漫。
  当清早一缕曦光映在桌案上时。谢映之收好文书站起身。
  一开门就见云越等在外面,眼睛熬得像只兔子。
  谢映之忍俊不禁,明知故问道,“云副将,这么早?”
  云越眼神飘飞,他当然知道谢映之是什么人,只能如实道,“我看灯亮一直着,想必先生与主公议事到深夜,我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着。”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屋里看去,“主公怎么样了?”
  “睡下了。”然后谢映之像一个长者般揽着云越的肩转过身,“他身体还虚,我这就给他开一副药,你先把这个通告发出去罢。”
  云越接过文稿,瞭了一眼,心中暗暗一惊。
  什么?买地?
  云越不由看向寝居,非常了解自家主公地表示:“他有钱吗?”
  谢映之饶有兴趣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道,“也许有罢。”
  当天,云越就把黄龙城的金库翻了出来。又折算了一下襄州的豪强大族手中的田地,最后的定价正如谢映之所筹算的,五金一亩地。
  *** *** ***
  田氏家宅的绥德堂。
  田氏的族长田寿召集襄州的豪强士绅都召集了过来。
  他须发斑白,面色一沉道,“诸位想必都收到了照会,萧将军想用五金一亩买我们的田地,诸位意下如何?”
  旁边的许氏族长许芃立即道,“五金一亩,这是打劫。”
  此话一出,旁边的士绅们纷纷附和,“就是,现在虽说世道混乱,但是这个土地价格也太低了罢。”
  “萧将军是不是在广原岭剿匪呆久了,自己也是跟山匪习性?”
  “就是就是,我们联合起来,都不卖他土地,他还能强买不成?”
  “田老爷子,你说句话!”
  田寿见众人神色激动,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捋着胡子道,“既然诸位都觉得这个价格不合适,那么,我们再提出一个价格,给萧将军呈报上去。”
  “不行,这襄州的土地是我们的祖产,多少价格都不卖!”
  就在堂上闹哄哄一片的时候,忽然管家前来报道,“族长,外面有一位沈先生前来拜访。”
  田寿一愣,沈先生?萧暥的说客来了?
  片刻后,在田府的偏厅里。
  案上置一盏清茶,茶倒得满满的,一碰就要泼溅出来。
  这是明摆着送客的意思。
  他淡淡瞥了一眼茶盏,道,“田族长,禄氏已经将多占的土地上交了。”
  田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禄家有罪,禄铮现在还在关押,别说多占的土地上交,就算萧将军把他们全部土地收缴,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怎么?萧将军是想把老朽也抓起来,再收缴田氏的土地?”
  “田族长此言差矣,主公素来敬重田夫人深明大义,打算将禄氏上缴的家产土地交给田夫人打理。”
  “什么?交给姝儿?”田寿着实怔了怔。
  谢映之道,“当然,田夫人是女子,有些场合也不便亲自出面,所以很多事情还需要仰仗田族长支持。”
  田寿手心微微出汗,他活了那么大岁数当然是个人精,将禄铮的田产交给田夫人打理,等于就是交给田氏了。相当于只要每年给萧暥交足了岁粮就可以。
  这天大的便宜,简直能把他砸懵,他耷拉着眼皮,使劲抑制住自己才能不显得喜形于色。
  沈先生不紧不慢道,“所以,田族长觉得这买地之事……”
  田寿立即道,“此事我们刚才正在商议,都觉得这价格甚为合理,襄州以往流民甚多,这样百姓得了田地安居乐业,我们这些士绅也愿意造福乡里。”
  然后又赶紧站起身,道,“快,给先生换一壶映雪。”
  谢映之莞尔,田寿倒戈,四大姓只剩下许氏,许氏若知道田氏占了这么个大便宜,心中更加不平,这许氏和田氏之间的争斗就是早晚的事。
  襄州士绅的同盟就此瓦解了。
  *** *** ***
  阳光将树影投落在纸张上,水波一般拂动。
  纸上的人,一身戎装,眉目深秀,气度清飒,矫若惊燕飞龙。
  苍青评价道,“这张画得最好,像他。”
  大半年来,魏瑄一直靠着记忆,画着心中那个人的模样。上千张的画稿,练得丹青妙手,却还是觉得画不像,也画不出那人神韵。
  直到昨天的这张画,也许是妙手偶得,竟似乎有些接近了那人的形神。
  魏瑄垂目凝视着那画像,手指不由自主地抚过画中人的眉眼,好像是想把那音容刻在眼底,从此再不会忘记。
  接着,指端缓缓凝起一点白亮的光芒。
  苍青见状大惊,“魏瑄,不要烧,好不容易画出一张像他的!”
  魏瑄不动声色。
  火光映出他如雕似琢的五官,晓月清霜一般的容颜,冷峻又刻骨,眼底凝着一片深沉的寂寥。
  玄火的高温下,纸张瞬间就变得脆弱枯黄,一道焦黑的细线迅速蔓延,从边缘到衣摆,再到手腕,再到肩膀……
  一寸一寸就像噬咬在他的心底。那寂寥的眼中忽而闪烁着盈润的微光。
  “魏瑄,这张就别烧了!我不乱跑了,我整天替你看着他,有人进来我就马上通知你!”
  魏瑄知道,这没用的。桓帝的耳目遍布整个宫城,所以他画的每一张画,都只能存在少则几个时辰,多着一两天。
  只要他离开寝殿,他就必须烧掉,以免被好事的太监发现交给桓帝邀功。
  既然他就要去找北宫浔,前路莫测,临走前必须把这画像烧掉。
  火蔓延到了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再往上烧到那一缕浅笑的温濡的唇,再片刻间,这副容颜就会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他忽然涌起一阵心悸,眼眶发红,不顾一切伸出手去拍灭。
  “魏瑄,你的手!”苍青大叫,
  疯了吗?这可是玄火,焚尽一切的玄火。
  魏瑄这才反应过来,木然看向自己的手,居然完好无损。
  苍青惊骇不已,不可思议道,“魏瑄,你修到什么程度了,连玄火都已经伤不了你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陛下驾到。”
  魏瑄骤然一惊,赶紧手忙脚乱地就要把烧得剩下一半的画像藏好。
  但桓帝背着手跨进来,阴森森道,“阿季,藏什么呢?这么着急。”
  然后拿起那张只剩下小一半的残稿,阴阳怪气着,“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魏瑄不说话,倔强紧抿唇间的一抹苦涩。
  画稿烧得只剩下了眉梢眼角那一缕残余的风流。
  桓帝瞧不出什么,拿着手中的玉圭敲了敲魏瑄的额头,“朕整日里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你脑子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魏瑄站得笔直,依旧不答话,桓帝心中颇为不快。
  魏瑄已经跟他差不多高,尤其是那俊美深邃的五官,隐约提醒他魏瑄有个番妃妖孽的母亲。
  桓帝觉得有些扎眼,“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我问你,书抄得如何了?”
  魏瑄道,“抄完了,正打算呈给皇兄看。”
  厚厚的两本书,这才一天都不到,就抄完了?
  桓帝不相信道,“朕看看。”
  片刻后桓帝阴沉着脸,“既然你看完了,朕就考考你,君臣之道为何?”
  魏瑄道,“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
  桓帝面露不悦,“什么?”
  魏瑄继续道,“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
  桓帝尖刻地评论,“胡言乱语。”
  “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
  “混账!”桓帝把手中的书掷到魏瑄身上,“这是朕书中所写的吗?”
  魏瑄也不躲,如实道,“不是。”
  魏瑄过目不忘,但桓帝这书通篇的屁话。他实在不想说啊。
  桓帝书中长篇大论写着君王是天子,是上天派来匡扶社稷的,是所有臣子的榜样,君王所说的话,臣该奉若神明,无条件执行,等等,核心内容是皇帝是神明是天子,不会犯错,皇帝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皇帝比你爹还要亲,就算皇帝让你死,那也是为了你好。你赶紧去找块石头。
  桓帝阴阳怪气道,“好啊,看来抄一遍你还是记不住是吧,来人。”
  接着几个宦官就抬着好几块石板放到了殿外的庭院里。
  魏瑄心头一沉,预感到不妙。
  桓帝把一把刻刀扔在案头,“既然让你抄写记不住,那么就刻上去罢,反正朕的著作也要刻碑立传,流传万世的。”
  然后对身后的两名宦官道,“你们留在这里,监督晋王刻碑。”
  桓帝走后,魏瑄看着整整五块硕大的石碑,只觉得窒息。这要刻到什么时候?
  苍青咬着草茎,“魏瑄,那老皇帝什么毛病?他还没死,就急着刻墓碑?”
  魏瑄没理他,拿起刻刀,看了眼身后那两个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