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订金。只要货好,主公还会追加。”
那怪人道,“那你出多少?”
“一座城,河沧城。”
那怪人笑道“这么大方。只是可惜,我困在这地方,给我十座城也没用!”
谢映之淡淡道,“潜龙在渊,终有腾云化雨之时。何必着急。”
那怪人闻言,默默品咂了片刻,似触动了什么,终于松了口,“跟我来罢。”
他话音刚落,嶙峋的石壁后又走出了一条影子,是一个壮汉,点着火把在前面照明。
沿着崎岖的石路走出片刻,是一个地下的石厅,眼前豁然开朗。
谢映之去过千家坊的地穴。那是张缉他们这群明华宗教徒开凿的,所以规模不会太大,远远不能和这个天然的洞窟相比。
这里真可谓天地造化所成,鬼斧神工。
头顶是黑黢黢的一片。火光照去,才能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
抬头望,到处都是根根下垂的石笋,石笋尖有水低落,角落里停满了收拢着翅膀的蝙蝠。密密麻麻一片。
那怪人点燃了灯烛,四周就立即亮堂起来。
这石窟四通八达,如同迷宫,石厅由天然的石笋石壁分割成好几个区间,居然还有一个泉池。
泉池边有石桌椅。
桌案上面有各种陶罐,药碾,药炉。
那怪人从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瓷瓶,递给谢映之。
谢映之打开瓶,闻了闻,摇头道,“这不是金不换。”
怪人声音中透着不悦,“这已经是最纯的留仙散了。你休要挑事。”
谢映之道,“我不是说纯净与否,而你的火候和时辰掌握得不对。”
“什么?”
谢映之悠悠道,“金不换之所以难成,不是因为提纯,而是火候和时辰难以把握。火候大了,制出的散,味道焦而苦。火候小了,制出的散味幽而涩。时辰长了,则凝结成块,时辰短了,则虚化成烟。委实不好把握。”
那怪人错愕道,“你还懂制药?”
谢映之微笑,“我若不懂,主公如何派我来看货。你且把药书给我。我告诉你错在哪里。”
那怪人想了想,从袖子中取出一本残卷。
那残卷有些年头了,纸张脆弱发黄。残缺的扉页还能看到灵水流云纹 这纹样在他的玄首指环上也有。
谢映之只是一瞥,心中就是一沉。那本书是玄门禁典《幽绝书》。记载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玄门秘法,艰深晦涩却威力极大。
但这不是主要的,它成为禁法,是因为其中很多法门太过阴诡,修炼之后,意志不坚者很容易被迷了心智,也就是俗称的入魔。这一点和修炼高阶秘术有同工之处。
果然,此人和玄门颇有渊源。
谢映之道,“看来阁下是玄门的人?”
那怪人沉默不语,但是却也不肯把书给他,而是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看,“制散之法就在这里。我已经前后看了无数遍,烂熟于心,根本就没有你说的火候和时辰的讲法。”
谢映之瞥了一眼,道,“阁下不知,玄门的书页是有夹层的么?你这样看不到。”
那怪人动作一滞,“什么?”
随即他立即警觉,“你又怎么知道?”
谢映之毫不避讳道,“我以前是玄门的人,犯了点事儿,被谢映之逐出玄门了。”
那怪人阴森森道,“你犯了什么事?”
谢映之坦言,“我们都一样,都有不足为外人道之苦衷。”
那怪人冷笑了下,这才终于把残卷交给他,一边尖酸道,“谁和你一样了,我若还在玄门,他谢映之算什么。”
谢映之接过残卷,仔细看了看,随口道,“阁下的修为很高,自是看不上我。”
“那是当然,谢映之资质平平,这样的人都能当上玄首,这玄门快完了。”
“对。”谢映之把那一页照着烛火,轻描淡写道,“玄门中不服他的人很多。”
“那是自然,凭着比女人还好看的长相和晋阳谢氏的出身当上了玄首,没有真才实学,在这乱世之中,不过是个摆设,早晚要死于……,哎!你做什么!”
他忽然声调突变,急扑上前。
谢映之轻轻啊了声,似乎还在惊讶怎么会这样?
火苗顷刻将残卷吞没。
那怪人发疯般一把夺过来,残卷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谢映之颇为惋惜地叹了声,解释道,“这字迹要在火光下才能映现。所以我才……”
那怪人气得蜷曲的手指阵阵抽搐,
“杀了他!”
黑暗中噌噌的兵刃出鞘声,五六条人影从石窟后窜出。刀光闪过,朝他劈砍而来。
谢映之脚步轻移,衣衫过处,尘埃不染。
也没见他用什么手法,几个大汉举起大刀,对着一根石柱一通猛砍,满头大汗。
那怪人冷冷道,“好个障眼法。”
“雕虫小技,见笑。”
“把雕虫小技用到这个程度,阁下的玄术造诣精深。”那怪人手指一弹,指间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几个大汉才猛地惊觉。面面相觑。
“障眼法短时间内不能用两回,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还真是无计可施了。”谢映之坦然道,“但是东方教主,若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了。”
那怪人蓦地一诧,阴森道,“你知道我是谁?”
“全城都在通缉右手的指端少了一截的人。日月教的东方教主。我一看到你的手就知道了,还有……”
他扫视了一圈那几条汉子,“你现在身边只剩下这几个教徒了,困在这大梁,难以脱身,对不对?”
教主冷笑,“你倒是蛮会为别人想的,很好,现在你也别想再出去了,让我把你的假脸扒下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然后他喝道,“抓住他!”
就在这时,黑暗中,台阶上传来了清冷的脚步声。
*** *** ***
长廊的一边是客舍,一边临池,廊上波光荡漾。
月亮高悬,映着泉水一片深邃。晚风徐来,可以听到不远处静湖泉那里传来的喊杀声,空中有淡淡的留仙散的异香飘散过来。
寂静中,萧暥与曹雄对面而立。
烛火的柔暖照出他绝色容颜,一双烟蓝色眼眸中却倒映月光,却显得清冷幽寒。
曹雄的目光片刻不移盯着他,就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个洞。
萧暥明白了,这架势,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甚好。”曹雄迫不及待似的,几步上前搀扶住他。臂膀蛮横地穿过他腋下,箍着他腰间的手如同铁钳般收紧。让萧暥觉得每迈出一步,就像拖着沉重的镣铐。
他眉心微敛,思忖着这曹雄如临大敌对付自己一个瞎子,至于吗?
他嘴角略略一勾,“夏侯先生的手能松一下么,我迈不开步了。”
曹雄凑近他耳边,“先生眼睛不便,我怕先生摔倒。”
萧暥心中冷笑,这是担心他半道上夺路而逃罢?
他有那么怂么?
既然来了,他倒是要看看这曹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曹雄的雅舍比他那间专供伶人休息的房间要大得多,也华丽的多。
雅舍里有泉池,泉池边有靠榻,靠榻边有矮桌,桌上有茶具点心,当然少不了香炉和留仙散。
这是供客人躺着吸散,吸完了就去泉中行散的。
萧暥眼尖地发现,这泉中似乎还养了鱼。
古代的鱼疗?
只是这鱼疗的鱼……好像有点大
每条鱼有手掌大小,扁平的身体,在水中穿梭极快,就像一把把利刃破开水面。
就在萧暥目光空茫地站在池水边时,曹雄对一个侍卫点了下头。
侍卫端来了一个铜匣子。
曹雄彬彬有礼地走过来,牵起他的手,缓缓放到了匣子里。指端传来了马蹄金冰冷厚重的触感。
“这是三千金,先生赏脸舞一曲?”
曹雄说着目光灼灼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身段。
草草草!让他跳舞!
萧暥果断拒绝,“我是琴师,不会舞。”
“那唱个曲也行。”曹雄豪爽道。
萧暥顺口回绝,“也不会唱。”
曹雄啧了声,“可惜了。”
萧暥随之心中咯噔一下。
糟糕,大意了!
大雍朝的伶人和娼不同之处,伶人是有艺籍的,从小就会进教坊学习,不论男女教习歌舞乐曲,再择其所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