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单于在他起身之际,忽然探身向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低沉声道:“维丹呢?你说过会保全维丹的性命。”
阿迦罗不动声色道,“父王放心,他不会有事。”
呼邪单于目光森然,质问道:“我听到外面有杀声。”
阿迦罗道:“那是有些中原奴隶意图逃跑,流窜进了狼火市,我正派人带兵镇压。父王放心。”
呼邪单于接着冷笑,“难道不是镇压你的弟弟?”
阿迦罗道:“父王,他连近在咫尺的猎物都会射偏,见到血就会呕吐,我不会费劲去杀他的。”
维丹还真的算不上他的对手。
大单于目光莫测地看着他,“我要看到维丹没事,才能给你加封。”
然后阿迦罗眉心微微一凝。脸上却没见喜怒,“父王真是器重维丹啊。”
长久的沉默后,
朔风部首领乌弋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问道,“我看大单于面色不好,是否身体不适?”
阿迦罗上前道:“大单于狩猎时不慎坠马,受了点小伤,没有大碍。”
闻言各部落首领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且末部首领上前问,“今天大单于请出金冠,这是有什么打算吗?”
今晚这诡异的气氛,让他们嗅到了一丝躁动和不安。
阿迦罗不紧不慢道,“诸位首领,今天大单于有件重要的事情向你们宣布,但在此之前,大单于想问你们,你们之中,有谁还记得这狼火节的由来?”
朔风部首领当先道:“狼火节祭祀是百年前驹连单于刀斩头狼开始的,之后,草原上的历代单于都有狼王之称。”
“十八部落虽然分散在草原各处,以往每年的狼火节祭祀,十八部落的首领和大巫都会汇聚神庙,祭祀天地和鬼神。”
“首领只说了一半。”阿迦罗道,“这不仅是祭祀,也是在秋猎之后对当年作战和狩猎的总结,以及对来年各部落间配合作战的协商,可以说是一次军事战略盟会。”
他这一说,在场的首领似乎都想起了什么,纷纷表示赞同。
阿迦罗继续道,“那个时候,十八部落协同作战,鹫翎部擅长经商,黑翼部擅长匠作,浑图部的兽人勇猛无敌,飞羽部有草原上的疾风战马和最犀利的骑兵。”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十八部落是兄弟,就像是一只手的五根手指,虽然每根手指各有长短粗细不同,但是只要紧握成拳,就能凝聚起力量,使我们的战士驰骋草原大漠所向披靡!”
他的手紧握成拳,刀锋般的目光从众首领面上掠过。
“可是如今的狼火节,还有多少部落应命而来?”
众人都面露唏嘘,呼邪单于神色阴沉。
“五个,只剩下五个部落了。”阿迦罗毫不留情道。
休涂部首领车犁叹了口气道,“十八部落分崩离析已经几十年了。”
且弥部首领看了看满脸阴霾的单于,缓声道,“也不能那么说,我们本来就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各自为阵也挺好的,需要围猎的时候,相邻的两三个部落集结兵力去打个草谷,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但这种日子就要结束了。”阿迦罗森然打断他道,
“一个月前,中原人劫掠了我们的圣地,杀戮我们的战士,短短十几天里,黑翼部,赤火部,拓尔图部被各个击破。夜檀、施渠这些不肯屈服的人都被杀了,而拓尔图部、乌弋部那些软弱的家伙,则被中原人则被收编圈养起来,这是耻辱!”
他这话一说,大殿内的众人顿时沸沸然一片。
朔风部首领激愤道:“世子说得对,我们要复仇。让他们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狼火节后我们就要杀到他们的都城去!”
“给他们的皇帝送上一份大礼!”
阿迦罗目光灼灼,“那么你们相信维丹能带领你们复仇吗?”
众人顿时沉默不语。
午后维丹在猎场上的表现让他们大失所望。
“如今这已经不仅是复仇了,这是求存。”阿迦罗狼一样的目光掠过他们脸上,重重道,“中原人已经露出了他们的爪牙,萧暥!这个中原人的将军,他想要吞并我们,瓦解我们,占领我们的草原和牧场,他想要把狼变成他们圈养的猪狗!”
***
夜色中的旷野上,寒风萧瑟,霜冻千里。
潮水般的五千精锐骁狼卫席卷起一股洪流,森冷的甲胄反射着幽凉的月光,朝月神庙呼啸而去。
今晚会有一场恶战,萧暥让魏瑄穿上了甲胄。沙场上矢石交攻,马虎不得。
“将军,你呢?”魏瑄惊疑道,“你不带甲?”
萧暥不想穿甲,冷硬的铠甲让他硌得慌。
那枚尖利的箭簇嵌在他体内,好像是用腰腹间温热柔韧的肌肉当做磨箭石。稍不留神就疼得他倒吸冷气。
“我热得慌,就不穿甲了。”他大咧咧道。
魏瑄见火光下,萧暥的鼻尖额角似乎有晶莹的细汗,脸色却薄如寒冰。
他这到底算是冷还是热?
他刚想去摸他的手,萧暥早有准备似的撤回,转而道,“阿季,你保护嘉宁公主。”
“我不用人保护,我也能战!”嘉宁倔强道。
萧暥头大,待会儿还得想个办法稳住这小公主。
片刻后,广袤的原野上出现一片古朴的建筑。
撑过今晚,大局就定了。
夜幕下的神庙苍凉,神庙的四周浮动着幽幽的烛火连成一片。就像黑暗中无数双眼睛。
一阵朔风吹来,激起刺骨的冷意,萧暥衣衫单薄,只觉得浑身如堕冰窟,呵出的白气都凝结成霜,又迅速地被夜风吹散了。
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簌簌地飘落。
下雪了?
萧暥一惊,抬起头才发现月亮还在头顶好端端挂着。
“不是雪,是灰烬。”魏瑄道。
仔细一看,是纸灰。
萧暥心道,真特么倒霉,他也就是受了点伤,阿迦罗有必要这么急着给他烧纸吗?
虽说是敌人,这也太歹毒了点罢?
他回头问维丹:“你们这儿祭祀都烧纸钱?”
这什么破风俗?
风中漫天飘扬的纸灰,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
此时,大殿上已是沸沸然一片。
“世子说的都没错,但我不关心那些中原人是黄羊还是狐狸,我只想问,世子能带领我们复仇吗?”
阿迦罗循声望去,那是休涂部首领车犁。车犁的脸上还有几道明显的刮伤,是下午狩猎时被野兽给抓的。
阿迦罗站在神殿中央,刀锋一般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我不仅要带领你们复仇,我还要统一十八部落,让草原十八部落将再次成为握紧的铁拳,我要带着你们征服西域和中原,重现驹连单于时代的强盛。”
他话音刚落,大殿上已经是一片轩然。
“世子,朔风部还有七千勇士,听候世子的调遣。”朔风部首领高声道,
“且末部也愿意追随世子。”且末部首领紧跟着道。
车犁目光深沉:“休涂部愿意追随世子。”
突利曼见时机成熟,躬身上前道,“大单于,鹫翎部首领突利曼请大单于册封世子为未来的狼王。”
呼邪单于明白了,这就是中原人所说的逼宫。
他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首领的脸上,哪个是早就倒向阿迦罗的,哪个是犹豫不定的中间势力……
但是已没有时间让他细想了,大祭司手中托着金冠走上前。
呼邪单于勉强站起身来,坐的太久了,他的身形有一瞬的不稳。
他老了,张扬的英雄眉下一双顽固不屈的眼睛,终究也抵不住岁月的摧残,抵不住新狼王那迫不及待的雄心。
他接过金冠,目光中有一缕复杂,“好手段啊,阿迦罗。不愧是我的儿子。”
就在这时,头顶的天窗里,一支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过长空。
阿迦罗心中忽地一沉,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他不由抬头看去。
就在这瞬间,一道凌厉的弧光向他胸前疾扫而来。
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刃,眼看着就要将他当胸劈开。
阿迦罗出手如电一把擒住,锋利的刀刃切入虎口,顿时血流如注。
他眼中闪过森郁的寒芒,“父王想杀我?”
呼邪单于凶恶的目光阴郁浑浊。
阿迦罗又问,“我帐中的飞刃暗器也是父王派人设计的罢?”
“我早就猜到你有忤逆之心,可惜那些飞刃没能杀了你,否则哪里来的今日!”说罢老狼王嘶哑地低吼一声,用尽全力将刀刃狠狠前刺,
刀刃霍然切开阿迦罗的手心,尖锐的刀尖霎时间抵住了他厚实的胸膛,刺破了他的衣衫。
千钧一发之际,阿迦罗额头青筋暴起,手腕猛力翻折,刀刃在两人之间竟然硬是划过一个雪亮的弧度。
只听扑的一声。鲜血像利箭般射出,激溅了他一脸。
呼邪单于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沉重的身躯徐徐滑倒,一只颤抖不已的手尤自拽紧着阿迦罗染得血红的衣襟。
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渗血的牙龈,“你……够狠,你会是草原上……最强的……单于。”
阿迦罗喘着粗气,愕然看着老单□□速黯淡下去的瞳孔。
老狼王唯一的一次承认他,竟然是这般场景。
此刻阿迦罗看着手中血迹斑驳的宝刀,脑子里只回旋着一个问题:这是他当初送给萧暥的刀,怎么会出现在呼邪单于的手中?!
难道说是被关在一起的时候,萧暥把宝刀给了单于,还真会找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