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搭理,萧暥以为天黑加上妆容,他一时认不出自己,又欠抽地补充道:“你还欠我个压寨夫人。”
说着还仰起脸看向魏西陵,眼中漾着水光刀影一片潋滟。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两军阵前挑衅主帅,这匪寇胆子还不小。
魏西陵默然抬手拭去脸上的水,冷道:“抓上来。”
铁钩狠狠扎进了船头,将赤马舟向大船拖去。
萧暥一看不妙:“喂!你这是做什么!”
不就溅了他一脸水,他至于这样吗?
旁边的田让也觉得他有点冤,求情道:“君候,这……不该抓罢,虽然此人张狂,但好歹他也献了敌首,有功劳……”
萧暥趁机跟着道:“君候,你这是仗势欺人。”
片刻后,萧暥被带上了大船,湿嗒嗒地站在甲板上,地上一个明晰的水印子。
鏖战过后,腊月的江风吹到身上,萧暥冻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魏西陵走过他身边,默然摘下他腰间玉牌,转身进舱,“跟我来。”
***
【注】:潜龙局的剧情向番外《画像》在本章作话里。
第294章 重逢
幽暗的长廊上,宝相花雕的门后,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既然是朋友,那就都进来罢。”
苏钰其实有些不想进去,但是不进去,就要留在阴森古旧的长廊里,于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四周竖着空婉的雕画屏风,屏风间垂挂着或嫣红或明黄或浅绿的纱幔,有灯火莹照其间,将屏风上精美的透雕映射到轻柔的纱幔上。
置身其中,影影憧憧间,仿佛穿梭于花下月底。
风移影动中,魏瑄看到一道人影,时隐时现于屏风和帷幔组成的空间里,看不真切。
“刚才有水贼要劫船,外头打了一仗,公子知道吗?”
魏瑄心知,看来这位局主并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
他回道:“听金先生讲了。”
“公子身姿英挺,双眼有神。”那影子在纱幔上浮动,忽远忽近,像是在观察他,“你以前从过军。”
魏瑄心中一沉,他也就跟着萧暥西征打了几个月仗。这也能一眼看出来,观察力了得。
他轻描淡写道,“并未。”
局主不信:“你身上有铁和血的气息。”
魏瑄不假思索道:“铁匠铺子学徒三年,打过铁,屠宰铺子帮工一年,杀过猪。”
旁边的苏钰差点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自从进入这里以来,因为紧张,苏钰的神情一直有些木然,也不说话,这一笑倒是稍微透出些生气来。
那道影子显然不在意苏钰的反应,他一直盯着魏瑄,沉吟了片刻,狐疑道,“要来角逐帝王剑的人,胸中都有江山。你却自称一个打铁屠猪的?”
魏瑄一笑,“我是朱琦先生的画工,还会丹青。”
他说罢走到一张花梨木长案前,垂手拿起案头的笔,铺开纸,寥寥几笔,一副独钓寒江雪的山河图就跃然纸上了。
“我的江山,就在纸上。”
“在这个乱世里,尽染江山的是血,不是墨。”那影子忽然拔高了声音,像一阵狂风,在画幅上席卷而过。
纸张被卷到半空,徐徐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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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不动声色:“局主的意思是,我若想赢得帝王剑,也必须流血?”
“你很聪明,跟你说话一点都不费事。”那影子收起了愠意,意味深长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帝王之业,狼烟蔽日,血流成河。”
那影子忽地飘近了,声音仿佛在魏瑄耳边响起,“此番,角逐帝王剑的共一百七十八人,都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运气不错,之前的贼事已经清洗了一波人,余下一百二十余人,所以,最后一局就如同这乱世,你若要赢得最终的胜利,就要除灭所有的对手,登临绝顶。”
魏瑄心中一沉,杀?杀了余下所有人,才能赢得最后一局?
“我是来博局的,不是来杀人的。”魏瑄道。
局主轻蔑地笑了声,“十年前的潜龙局,呼邪单于赢得头筹,铁鞭重归草原,引发兰台之变,血流漂杵。你连剑都不敢握住,连血光都害怕,你还敢跟我角逐帝王剑?”
“这剑我不要了。我退出博局。”魏瑄说完果断转身就要走。
“既如此,你出局了。”那影子阴沉道:“金淮,送客。”
门开了,飘进一丝阴风。
幽暗的长廊上,浮现出一片漆黑的鬼影。他们手中的单刀在黑暗中反射出寒光,杀机森然。魏瑄霍然在其中看到了北宫浔铁青的脸。
他骤然回头:“你会秘术。你把他们都变成了傀儡?”
“这些人在这宝船上作客了三天,日常吃喝用度都在船上,蛊毒早就进入他们体内,但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轻蔑地笑了声,“还真是大意。”
魏瑄心中一紧,“所有人都中蛊了?”
局主懒得解释如此浅显之事,道,“金淮,告诉他。”
金先生道:“这只是很初级的蛊毒,会玄术或者秘术的修行之人都不会受影响,此外,此间的彩胜,也不会中术。”
魏瑄心中暗暗吁了口气,忽然明白为何谢映之要让萧暥当这个彩胜了。
谢玄首似乎对一切早有预料,此人的心思如此缜密。
“公子现在应该明白,那位沈先生为何输给你了罢?”那影子倏地一荡,飘到了他的面前,“现在你已经骑虎难下了,要么杀了所有对手,赢得博局,要么就被他们杀了。争夺天下的路上,从来没有岔道,也从来没有幸存者。”
他话音刚落,黑暗中一名武士疾跃而出,钢刀高高举起,凌空劈下。
***
大战过后,月照寒江,折戟沉舸,水面上余火点点,青烟袅袅。
裘彻投降,虞珩被俘,余下的沙蛇水贼不是跳船逃了,就是被抓了,亦或者是降了。
宝船上又响起了升平的乐舞声,深夜里,如缥缈的寒雾般弥漫开来。
萧暥心道,这群贵人心态还真是好。大概乱世里这种场面也见怪不怪了。
魏西陵并没有登船的意思。萧暥知道,他是军人做派,习惯了面对战火狼烟,背对浮华名利。当然也更不会相信什么得帝王剑者,得天下之类的传闻。连萧暥都觉得这句话挺像在搞广告推销,目的就是为了把九州这一大帮人傻钱多的诸侯贵胄吸引过来,圈钱的,他就是来趁机赚一笔军费。这一次赢了八千玉子珍宝,兑换成真金白银,够两三万人的军械粮草了。
魏西陵让田让收编降卒,清理战场。萧暥跟着他往舱室走去。忽然想到,谢映之先前说他回船去找苏钰,找到了没有?
这场仗打了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期间萧暥一直没有感觉到谢映之的消息,让他几乎忘了他们已经结契神交。
他心里不着调地想,谢先生这是掉线了?还是他那地方信号不好?
又或是谢玄首刚才为了让他专心打仗,所以关机了?有意不打扰他?
但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啊。怎么还不上线?
“先生?”他试着叫了声,
没有回应。
萧暥皱起眉,突然有种被加了好友之后,又被秒删的感觉。
看来谢先生嫌他话多太聒噪,已经删他好友了?
想到这里萧暥有点沮丧,刚才战事吃紧,没有机会去琢磨谢映之的内心,现在,战事结束,也没机会了。
***
底层舱室,门板很厚,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舱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郁得能将人熏昏过去的刺鼻味道,地上污水横流,伴随着长期密闭的恶臭扑面而来。谢映之一袭白衣飘然而过,恍若未觉。
舱室里关了数十名北狄奴隶,应该是几个月前的西征里战败的北狄人。个个体格魁梧,肌肉健硕。他们被拴在舱底,根据号声的长短,奋力挥桨。
他注意到,舱尾部还有一个巨大的水轮,这种构造可以最大限度利用人力,让船如同陆地行车般急速前行。如果顺风顺水,速度有如离弦之箭。
他曾听褚庆子说过,研究过用轮子的船,没想到已经有人造出来了。
再过数十里水程就到云霁了。谢映之长眉微微一敛。
就在这时,近旁一名北狄武士忽然暴起,由于双手被拴着,他张开嘴露出两排利齿,冲谢映之的脖颈奋力咬去。
谢映之神色清冷如常,连偏首的动作都没有。
牙齿在空中狠狠咬合,碰出清晰的声响,他拼尽全力的一咬,却落了个空,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将他猛地推开。
那北狄人跌坐在地,牙根震得生疼。
谢映之周身有以玄法凝起的结界,不被沾染,不可窥伺,寻常人更伤不到他。
谢映之走过去,白衣拂过满地污秽,尘埃不染,幽淡玄远的清雅气息,恍如清风拂过闷热的舱底。
北狄武士看着他,蒙着障翳的眼里显然出现一丝困惑。
修长的手指托起那人厚实的手,展开了他握紧的拳。
粗糙的掌心传来的冰玉般的触碰,让那北狄人感到战栗、恐惧,他像一头浑身的肌肉绷紧的受惊的野兽。
果然,手心里有三道秘术划下的刀痕。
谢映之明白了,这些北狄人都被用秘法操控了。
自从百年前之战后,大夏国灭,苍冥族人丁凋零,只有借助外族的力量,而此次西征,拔除了北狄王庭,但是由于秦羽的出事和朝中的变局,他们匆匆退兵,恐怕是被人趁虚而入捡漏了。
***
大雍的战船旗舰一般有三层,一层为会客和召开军事会议的地方,二层为主帅的办公室兼休息室,以及副将等所驻的警卫室,第三层则是瞭望的爵室。萧暥直接跟他上了二层。
即使是在战船上,这居室里依旧干净整洁,素朴中透着些雅致。
舷窗前置着一张桌案,案头搁着笔墨和简册文书。桌案边是漆绘的剑架,室中央是一展屏风,屏风后是主帅的休息室。
魏西陵让士卒端来了几个炭盆,随手关上了门。
萧暥懒得管,他都快要冻死了,赶紧挨到炭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