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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高门大户的轩堂里把酒言欢,侃侃而论天下大势,也会在平民百姓的宅院里,谈笑风生着日常琐事,柴米油盐。
  萧暥是发现了,谢映之什么都懂,和谁都能谈得来,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兴致。
  萧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袭烟色青衫飘然进了下厨,颇有兴趣地帮着主人家生火煮饭。
  “把桑木屑置于火中,火生得旺。”谢映之似颇有经验,一边随意挽起衣袖,往炉中添柴火。
  萧暥不禁盯着那小臂看了一会儿,从腕骨到肘部,肌骨匀秀,线条优美,却又丝毫不显文弱,那是可控弦执剑的手。
  谢映之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失笑道,“我少时曾随父兄隐于南山两年,春夏读书耕种,秋冬习剑狩猎。”
  萧暥不由心中微微一凛。
  他从不认为谢映之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文人。他身上从来没有陈腐的书卷气,反倒有一种山林水泽间的气息,空灵通透,表里澄澈,率性潇洒。
  沿途旅游之时,他指点农人耕作,萧暥就看出他熟谙农事,没想到他还亲自躬耕过。
  除此以外,萧暥推测他应该精通骑射与剑术,只是这些在强大的玄法面前,没有用武之地罢了。所以才从来没见过他佩剑控弦。
  萧暥不由脑补了一下,觉得实在和他谪仙的印象相去甚远,于是作罢,心道,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
  晚饭就留在农家吃了便饭,屋主人叫做周大壮,本是流民,来到这襄州赶上了萧暥的屯田新政,终于在这乱世安居乐业。
  周家有兄弟二人和年迈的老父母,弟弟周大武去当了兵,不在家。周大壮留在家里种地,照顾父母。
  因为他力气大,又勤劳肯干,今年地里收获丰盛,除了缴纳的官粮,还多出了一百石的谷子。去县城里换了银钱,打了一对金镯子做订婚礼,开了年后娶个媳妇。
  如果不是去年夏旱影响了收成,他能打几百石的谷子,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娶上媳妇了。
  吃饭间,周大壮还怪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封书信,让主公给他念念,信是前日收到的,他不识字。
  萧暥展开一看,信是周大武写的,字写得有如童稚,看来刚学不久。信中的大体意思是,这半年来,他在军中过得挺好,武艺日精,希望能有机会打仗立军功,当个百夫长。
  萧暥颇为有趣地寻思着,那会儿魏西陵替他在襄州练兵。莫非,魏西陵练兵还附带扫盲?
  晚上,周大壮要把自己东边盖的新房让出来给主公睡,萧暥表示不用,他向来随遇而安。便大咧咧道,“那是你留着年后娶媳妇的新房,我先睡了不合适,大武不在家,把他那间北屋腾出来就行。”
  而且那是新房,布置地披红带彩,喜烛高照。大过年的,他一只狐狸,为什么想不开要吃一嘴狗粮?
  周大壮道:“北屋那床榻太小,两人睡挤了点。”
  萧暥一愣,谁说两人睡了?谢映之根本不睡觉的!
  他每天打坐一个时辰,就能神清气爽。
  但是这话说出来没人信,如果他不接受换屋,周大壮明早看他的眼神估计会有点复杂。
  毕竟两个大男人放着宽敞的大床不睡,非要挤在一张小床上,形迹可疑,加上他们还一个清雅,一个俊美,容易引人联想。
  萧暥打了个寒颤,算了,还是吃狗粮罢。
  江北夜寒,萧暥早早抱着苏苏窝在被褥里。纱帐和被褥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榻前有一方屏风,兼做挂衣裳之用。
  萧暥抱着猫靠在红红火火的婚床上,看向一旁伏案书写的谢映之,感觉着实有点怪异。
  透过屏风和帐幔间的窄缝,他恰好能看到案前灯下谢映之秀美的侧颜。
  他正悬袖书写,长睫微垂,眉宇间一片静谧温宁。
  明灯下,青衫映红烛,风流逸世,说不出的悦目,仿佛这世间风月,万千美景都浓缩于这一隙之间。
  如此绝丽风景,萧暥作为一个大老粗也不禁看了片刻,才将目光移到案头的绢纸上,又是一诧。
  这似乎是水利工程图纸?
  萧暥蓦地想起晚饭间周大壮提及襄南土地夏季的旱情,随即又联想到这两天和谢映之游访过的山川。心中暗暗吃惊。
  这一路上,他看山看水,谢映之一边跟他谈笑风生当地的传说典故,风土人情,一边居然已在思考着如何因地制宜,兴修水利灌溉农田。晚上回来竟连图纸都画出来了。
  北宫达兵精粮足、实力雄厚,提前一年开战将会导致他们准备不足。所以谢映之已经在做筹谋了。兴修水利提高亩产。
  萧暥看了一会儿,眼皮就有点沉了,毕竟他是凡人,会犯困。但是他又不睡不着,因为太冷了。
  江南的夜,即使冷也带着一缕温润的烟水气。可是到了江北,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严寒仿佛有实质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一入夜,刺骨的寒意就渗入关节。
  平民家里取暖用的是灶灰,冷得快,和公侯府里随处可见的暖炉也不能比。萧暥身体畏寒,觉得这被窝里渐渐地跟个冰窟窿似得。
  他把苏苏抱在手里当暖宝宝,但是苦于体积太小,苏苏又不会发热膨胀。
  他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这猫他养了两年,怎么一点都不见长大,还是一只手掌大的小奶猫?
  他揉着那又秃又乱的脑袋,不禁犯起了嘀咕:“苏苏是不是猫中侏儒?”
  苏苏明显感到受了冒犯,狠狠瞪他一眼,嗖地窜了出去。
  这下连个暖宝宝也没了。
  萧暥沮丧地卷起被褥,回想几天前永安城的夜,寝居里炭火烧得旺,干净柔软的被褥,和那人身上清爽温暖的气息。
  而现在,枕寒衾冷不说,连只猫都嫌弃他……
  谢映之一边书写,一边就听着屏风后悉悉嗦嗦的声响,某人翻来覆去,听着颇有一番长夜寒凉孤枕难眠之意。
  想了想,遂搁下笔。
  萧暥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太冷了睡不着,动一动能增加点热量,什么运动能在床上做?
  就在他不老实地在被褥里翻来滚去时,屋内的灯光倏然一暗。
  谢映之熄了案头的明灯,长身而起。
  室内只剩下屏风边一点黯淡的烛火。
  一缕幽光正落在屏风上。
  半明半昧间映出一道清雅修长的身影,仿佛林间月下寒溢的修竹,又像雨后江边秀美的山峦。他抬手抽出了发簪,长发便如月华流水般铺散了下来。
  萧暥看得出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谢映之不是从来都不睡觉的吗?
  他一念还未转过,又见屏风上,那修长的手指宛若春风裁出的细柳,在腰间轻轻一荡,衣带松落,青衫如林风掠去徐徐飘下。随之,纯白的丝袍如一片柔云悠悠滑下肩头,委落在榻前的青衫上。
  雪白的烟青的罗衫层叠起来,如初春的细雪霰落在陌草青青的驿外,看得人心醉神迷。
  萧暥心跳都乱了几拍,草,看一个大男人宽衣解带,怎么竟然也如此赏心悦目的?他这样不大正常啊。
  他艰难地收回目光,把脑袋钻进被褥里做鸵鸟状,开启自我反省模式。
  谢映之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废话,妹子能跟你一屋。
  军队里大老粗脱衣服他见多了,有什么好看。
  可是刚才隔着屏风,只觉得那长发如月光流水,身段清修俊雅,美得无关性别……打住。
  就在他心里七嘴八舌地跟自己较劲时,鼻间隐隐地闻到了一缕孤冷幽玄的淡香。
  那始作俑者已经拨开了被褥一角,就见萧暥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双眼紧闭,表示已经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不要打扰。
  他自己不知道,那悄然挑起的眼梢都要飞起来了。
  谢映之忍俊不禁,指尖颇为好玩地拨弄那精致如剔羽般的睫毛,“主公?”
  萧暥被他弄得难受,长睫忍不住微霎,又想到上次雨夜客栈被整的经历,顽固地继续装死。
  谢映之看那卷成一团的被褥,在榻边坐下,好整以暇道:“主公与魏将军共寝时,也是如此?”
  ……!
  萧暥被他吓得双肩一震,他怎么知道在他们一起睡的?
  “我没有,不是。”
  萧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原主这个习惯,好像原主从小就是这样,卷起被褥把头埋起来,就是他温暖的狐狸窝,世间的风刀霜剑就再也伤不到他了。
  谢映之眼中有恻怜之色。
  他俯下身,青丝如墨滑落肩头,声音如春风温煦,轻暖地拂过萧暥的颈侧耳际。
  “你中过寒毒,冬日寒气容易滞塞在几个穴位,我给你纾解一下。”
  第322章 共枕
  夜雨潇潇,孤灯淡影,飘飘渺渺地落射在屏风上。青衫白衣层层叠在一起,像一番错落的山水。
  谢映之的手指秀劲有力,顺着萧暥的肌骨揉捏。相比云越的按捏,谢映之对穴位把握不仅更为精确,那手指纤长灵动如游鱼戏水,用劲巧妙,指尖拂过之处,仿佛有一股暖意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只片刻,他两颊氲红肌肤上浮起一层薄汗。
  萧暥身残志坚地挣扎了几下,就缴械投降了,抱着被褥舒服地哼哼唧唧。又被谢映之轻巧地翻过身来。
  幽灯下,谢映之坐在榻前,他身上只着一件薄透的丝袍,暗昧的烛光仿佛透过云雾,若隐若现照出秀逸的身形。
  如孤瑟的残冬里,一抹柔亮的春色。
  “先生,你冷不冷?”萧暥说着扯了扯谢映之的衣袖。
  他这是纯属手欠。
  恰好谢映之正起身,这一起一落之间,本来就松垮的薄衫如流水落花般散开了。
  萧暥傻眼了,他怎么老扯人衣服。
  “不是,我没有。”他眼梢又不老实地习惯性挑起,靠……
  薄雾散去,刚才隐于雾后的秀美山色完全展露出来,如霞色烟川,华光清远,人间胜景,虽世上风月,山河万里,不及其一。
  难得一见的风华,萧暥看得怔住了,目光顺着流畅的肩线,精妙如雕琢的锁骨,莹润似玉的胸膛一路流去……
  忽然眼前清风荡起,雪白的衣袖如流云般掠过,烛火随之熄灭。
  谢映之掩上衣衫,室内已是一片幽宁。
  黑暗中,萧暥这才回过神来,这回完蛋了。作大死了,让你手欠!
  换是别人,萧暥还能厚着脸皮心想反正都是男人,爱看不看,军营里光着膀子赤着上身的糙汉子多得去了。
  问题是这位是玄门大佬啊!
  就近了说,北宫浔的咸猪手现在有没有恢复知觉都不好说。
  而且谢玄首即便是炎夏,都穿得严丝密缝,寸缕不漏的!更别说平时,他出门都戴幕篱,连脸容都不露的,不容窥伺,不许轻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