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姐?”他不可思议地叫出了声。
两年前,他受困千家坊,张缉几次三番加害,正是这个女子屡次出手相帮。
郢青遥也看到了他,她的眉心不可察觉地蹙了蹙。
紧接着,一支飞鹰爪勾住了檐角,郢青遥背着张伍,两个人凌空荡过街市,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屋宇中了。
***
戊初,山间明月高悬,照着荒草梅林间一片枯枝残血。
清察司的士兵正在山间巡视,清理战场。
此战俘获铁鹞卫十九人,斩杀十七人。十五名锐士,阵亡近一半,其余的人也身负不同程度的伤。清察司的禁卫军来到时,东方冉已经逃遁,但即便如此,面对负隅顽抗的铁鹞卫,也有数十人的伤亡。
而此次雅集参与者,被邀文士共十七人,加上他们所带的门生弟子二十余人,家仆护卫七十余人,总共一百二十余人,在此战中,有十二人在被铁鹞卫所杀,受伤者多达五十余人。
谢映之让士兵将仙弈阁收拾一下,暂时作为治疗伤员之处。
昏朦的灯火照在残冬寒凉的雅间里,云渊命人找来了一些帷幔铺在冰冷的地板上,伤员们或坐或卧,谢映之一一为他们诊治。
受伤的士兵疲惫不堪,连饭食也没有吃几口就昏沉沉睡过去了,至于那些士大夫们,已经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他们伤不算重,一个个唉声叹气,萎靡不振,满腹牢骚怨怼,大骂北宫达和铁鹞卫都不是东西。而他们带来的那些门生弟子亲随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谢映之,还有些激动,纷纷聒噪起来。
“居然真是谢先生!”“我……我睡不着了。” “怎么办?我都没化妆。”“还是谢先生救的我们。”
“嘿,我这伤没白挨,值了。”这口吻还颇有一番回去有足够吹牛的本钱,不枉此行的意思。
谢映之处理好最后一名伤患站起身,毫不留情道:“我没有救你们,是锐士营的将士浴血拼杀救了你们。我是顺道来拜访云先生。”
说罢他不复多言,拂袖出门去了。
月光洒在梅林里,风中有梅花孤香。
谢映之远远看到云渊负手伫立在曲水流觞的溪流前,水边有一些堆叠的假山石,上面搁置着一只漆盘,盘中一壶冷酒。
水中漂浮着几只杯盏,盏中点烛,正顺着曲水流觞向远处流去。
“残冬漏夜,云先生为何在此。”他轻声道。
云渊道:“将士青肝碧血,我如何能安居于暖阁之内。谢先生不也是如此吗?”
谢映之挽袖斟了三盏酒,躬身洒在水中。
云渊静静看向他,慨叹道:“今夜壮士血染黄沙,明日朝堂之上诸公又是一片喧嚷。”
云渊眉宇深蹙,“诸侯割据,四野狼烟,朝中诸公将大梁视为避乱之处,却不知乱世中并无孤岛,也没有绝然安全之处,终有今日之祸。若非将士相救,诸公今日危矣。”
说到这里他意蕴深长地看向谢映之:“先生曾说,愿天下热血之士,血不白流,此亦我之所愿。”
谢映之心中隐隐一震,随即了然,他本要说服云渊入朝,如今却是水到渠成。
他道:“明日是新年朝会,今夜先生可愿与我秉烛一谈?”
第328章 合作
烟雾散去,铁鹞卫已经不知所踪。
萧暥下令,大梁四门封闭,全城戒严,搜捕铁鹞卫。
与此同时,他又调了十几名锐士,上楼灭火。
那五支火箭被萧暥当空斩去三支,余下两支散射开来,一支钉入了花案,只有一支点燃了香席下的火龙油,虽有火龙油助燃,但是起火面积有限。
到了戌时初,余火彻底被扑灭。
消防大队长萧暥这才抹了把脸上的灰,退到了个光线较暗的地方,不讲究随便找了张桌案坐下歇一歇。
这回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平乱抓人灭火一气呵成,这会儿停下来才感觉到体力透支,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寒夜里,旧疾隐隐作痛。
此时飘摇的烛影在他眉宇间轻晃,落羽般的长睫在白皙的脸颊垂下一轮朦胧的弧影。眉梢眼角一抹掩不住的倦色。
容绪见他一张俊脸染着道道烟灰,被熏得成了一只花狐狸,颇为惋惜地递上打湿的棉巾,关切道:“彦昭饿了吧,楼下菜肴都已经备好了,擦把脸吃点东西。”
萧暥接过来胡乱抹了把脸,想起来道:“我今天带了七十多个士兵。”
容绪立即明白了,吩咐下去:“准备酒席,犒劳将士们。”
萧暥又看了看天色:“现在都戌时了,回营太晚。街上也戒严了。”
容绪马上会意:“把客房都收拾出来,给将士们休息。”
萧暥点头,又道:“今天是上元。”
容绪颇有些忍俊不禁,小狐狸饭都顾不上吃,饿着肚子旁敲侧击一本正经地为属下讨福利。其实今天若不是士兵们及时灭火,他这宝琼阁也烧完了,损失无计。
容绪大方道:“今天战士们捉贼灭火都辛苦了。给每位将士一人两枚金花生,当个彩头。”
两枚金花生可以抵普通士兵一个月的饷银了。
萧暥这才提起了点精神,但他没有立即跟容绪去吃饭,眼睛又微微眯起,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容绪见他脸都没擦干净,刚才胡乱地一通抹,眉梢眼角的烟灰反而晕开了,宛如水墨画一般。眉目更是恍若妙笔绘成,眸光盈动间仿佛有江南的烟水溟濛。
容绪忽如回到当年的桃花渡、暖烟阁,如轻云蔽月,如惊鸿游龙……
他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趁着萧暥还没反应过来,抬手托起那张妙不可言的小花脸。
“脸还没擦干净。”容绪宠惜地掏出丝帕,就要顺着他的眉眼拂拭。
手腕忽然被一把扣住了。
萧暥长睫倏地一挑,如万里云霞散去,顿时露出峥嵘的锋芒来。一点烛火恰好落在眼底,仿佛剑刃上的流光,看得人目眩神迷,又肝胆俱寒。
就在容绪一出神的工夫,已被萧暥拽着手臂到了密室门前。
该交代问题了!
“先前容绪先生亲口跟我说的,香室里没有隔墙密室。那这是什么?”
那么大一个耗子洞?
正因为之前容绪一口咬定这里没密室,信了他个鬼的!结果,铁鹞卫就藏在密室里!
不仅如此,香席下面铺满火油,张伍这十几只火箭若是都落了地,这火还能扑灭吗?宝琼阁一旦烧起来,地处闹市区,周围又是成片的木结构平房,后果不堪设想。
容绪被问得神色一僵。
之前萧暥问他旒玉阁有没有密室的时候,他没说实话。因为他在旒玉阁的密室里,囤了一笔货物,还是违禁品,所以决不能被萧暥查到。
萧暥道:“铁鹞卫藏在密室里,容绪先生却跟我说没有密室,这算不算有意窝藏?若说你暗通铁鹞卫,欲劫持陛下也不为过罢?”
言外之意,你还勾结北宫达?嗯?
这么大一个锅扣下来,容绪再沉得住气,眉心也隐隐沁出冷汗,他道:“彦昭,不是我有意隐瞒,因为密室里囤有不便让人看的私货。”
藏私和通敌,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虞兮正里4
“私货?”萧暥饶有兴趣,“什么东西?”
“就是些助兴的散剂丹丸。”
萧暥:说实话。
容绪冷汗涔涔道:“丹药里面含有少量留仙散,虽然留仙散是违禁品,但士林对此趋之若鹜,我就稍稍配比了一些在丹药里……”
留仙散有浓香,所以容绪就藏在香室的密间里,以掩盖气味。看起来很合理。
萧暥一偏头,云越立即会意。带了几个人去查。
只片刻,云越便出来了,“主公,全烧完了。”
萧暥看了容绪一眼,站起身,进了密室。
容绪松了口气。反正烧完了,一干二净,随他去查。
自从晗泉山庄集体嗑药之事后,私贩留仙散,三十斤以上才要蹲监狱,三十金以下就是罚钱,容老板有的是钱,不过,他在密室里藏匿的东西可不是留仙散。
这东西比留仙散严重多了。
所以,他将这些货品藏在最隐蔽的一间密室里,又以香室的香气掩盖货品的气味。
但偏偏那倒霉的铁鹞卫就看中了他那些货品!
“火龙油,这东西利润确实高。”萧暥从密室里踱出来,眼神似怒似笑,“容绪先生做的好大生意!”
容绪脑中轰然一响,退了一步,脚跟撞到案角,身形晃了晃跌坐在案上,“彦昭,这不能开玩笑啊……”
无论是在前朝,还是现在,私藏贩卖火龙油都是要蹲监狱的重罪,如果涉及数量巨大,还有可能会流放。
萧暥几步上前,一手按在容绪的肩头,压下身子,一双眼睛俏利逼人。刚才衣衫上沾染到的香室里幽凉的暗香也变得危险起来。
他道:“我嗅得出来。”
留仙散燃烧会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吸多了还会致幻,他在晗泉山庄时就闻到过。
先前火箭射入密室,若里面囤积着留仙散,燃烧后就该有馥郁的香气散出,但密室里却并没有那特殊的气味。
那么容绪所说的违禁货品就只能是火龙油。
他之前猜错了,铁鹞卫说的‘好东西’不是指连弩,而是火龙油!
张伍这狂人想要烧毁一切,把密室里囤积的火龙油用光了。所以密室才是空的,倒是无意中帮了容绪。
容绪赶紧道,“彦昭,我就是个商人,牟利是有,通敌绝无,劫持陛下更是无从说起啊!”
“我信你。”萧暥忽地起身,大量冷空气挤入两人之间,那幽凉的暗香也如霰雪般骤然散去了。
容绪舒了口气的同时,隐隐有些失落。
他看向萧暥的背影,过了一个年,也没见他长胖,倒是更显清削。
萧暥正弯腰摆弄着那个连弩,清冷明晰的声音传来,“你在火龙油掺水了。”
容绪一愣:他该不会也是嗅出来的罢?
萧暥:这个奸商……
火龙油性烈,一旦点燃,就难以扑灭,必成燎原之势。刚才地板上浇满火龙油,火却一会儿就被扑灭了。很可能是容绪在火龙油里掺了水。
“这火龙油的生意容绪先生做了多久?”萧暥手指灵活地摆弄着弩机,勾起弓弦,动作轻柔地仿佛在撩拨美人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