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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暥道:“襄州屯田颇有成效,春耕在即,雍州可否仿效?”
  谢映之摇首:“雍州不比襄州,襄州推行屯田之时,有大量无主荒地可供耕种,只要招募流民即可,而雍州则不同。自先帝末年,田地圈占日趋严重,大量农户破产沦为佃户或流民,如今雍州田地大半集中在豪强世族手中,没有土地,屯田恐怕难以推行。”
  闻言云渊也眉宇深锁,这恐怕是前朝留下的顽疾。
  “且据我所知,很多豪强手中的耕田并没有种植粮食作物,而是红丹果、幻心草等药草。”
  这些草药是制作紫玉散的原料。
  萧暥明白了,这些瘾君子为了嗑药,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在大雍,嗑药是潮流风气,除了留仙散因为会至人癫狂,被他禁了,其他的诸如紫玉散之类的散剂,经常被配在药酒或者香熏之中,吸入后,气血上涌飘然欲仙,深受世族喜爱。所以种植这类作物比较赚钱。
  谢映之道:“我查过,不仅是种植药草,仅在大梁城郊,还有大量闲置土地,用于兴修园林、猎场,占地千顷,模仿北狄草原,兴建跑马场。”
  萧暥下巴都要掉了,这什么操作?真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乱世里百姓还吃不饱饭,士兵的军粮也不够,温饱问题还没解决,这些豪强世族把雍州的土地这样挥霍?居然还脑洞大开置地千顷模仿北狄草原了。
  既然他们那么向往北狄草原,萧暥真特么想把他们扔到西北去戍边,过一把风吹草低没有头的瘾。看他们磕了药后气血上涌,能不能挨过北狄人的弯刀?
  云渊面色深沉:“豪强侵占土地之患由来已久,先帝年间就有御史谏言丈量清查土地,制止土地兼并之风,但因王戎摄政,王氏所占田产最多,此项提议只能搁置,这些年下来,雍州土地兼并之风才愈演愈烈。”
  萧暥道:“如今王氏失权,我这就下令重新清查土地,将豪强世族所侵占之土地尽数收回,还给百姓耕种。”
  云渊道:“主公不可,此令一下,利益牵连者甚广,会引起雍州豪强世族们的强烈反对及阻挠,继而引发雍州局势的动荡。只会给北宫达可乘之机。”
  萧暥立即明白了,当务之急是备战搞建设,雍州境内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不能在此时和豪强世族起冲突。
  他以前心思都在打仗上,对朝局政务还是个外行,没有云渊和谢映之把握精准。
  谢映之道:“其实我们当下的目的是筹集军粮,主公不需要收回他们侵占的土地,只要让他们将这些闲置的土地都种上粮食即可。到了秋季,再以市场价格从他们手中购粮。”
  云渊道:“此法可行,但土地在他们手中,他们又如何肯放弃利润巨大的紫玉散,转而种植获利微薄的粮食和棉花呢?”
  萧暥听明白了,土地在他们手中,自然是他们爱种什么,爱怎么折腾,你们管得着吗?但是下令收回土地,又会激起他们反抗,引发雍州局势动荡。
  他想了想,眼梢微微撩起:“我有个主意。”
  让他们乖乖在地里种上粮食。
  ***
  朱璧居
  鎏金香炉里正升起氤氲的香雾,如初春暖阳般温煦的柔香中,融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悠远花木清香,层次丰富,韵味悠长。
  容绪斜倚在长榻上,姿态悠闲:“这白奇香温而不腻,柔中自有高旷之气,杨太宰用心了。”
  杨覆心道,俗话说香中奇南,若不是下了血本,舍得这极品的白奇为敲门砖,叩得开你朱璧居的门吗?
  自从下朝以后,一波接一波的人来朱璧居求教容绪先生对当下局势的看法。但都吃了闭门羹。
  杨覆简直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好不容易见到人,容绪却心不在焉地请他品香喝茶撸猫。
  那只猫也不一般,杨覆就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猫。乱糟糟的毛跟狂风过境似的,亏得容绪还抬着那金贵的手,细心地理着它的乱毛,在那恍如灶灰里滚了一遭的灰毛掩映下,他的皮肤白得晃眼。
  一时间杨覆有些看不懂这个人,他到底是盛京王氏的智靠,还是一个吟风弄月、逗猫遛鸟的风流纨绔?
  朝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倒是清闲自在,贵妃榻上美人靠,置身事外,跟个没事的人似得。
  杨覆等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今□□中两件大事,想必容绪先生也听闻了,我想求教先生高见。”
  容绪漫不经心道:“言不听,计不从,杨太宰还想听什么?”
  杨覆噎了下,脸色尴尬。昨晚容绪告诫过他们多看,少说。结果他们今天一个蹦得比一个高,抓着仙弈阁血案向萧暥发难,群起攻之。结果不出所料,萧暥早有准备。这一局他们可是输得太惨了。
  容绪道:“如果柳尚书不辞官相胁,萧暖也就是填补一些漏缺的职位,这些职位日后你们还可以争回来,现在中书台已经成立以云先生的名望,雍襄之士必纷纷来投,很快就会形成和尚书台分权并立之势,现在就算是我,也无计可施。
  杨覆道:“那我们就看着他们招兵买马,步步紧逼吗?若再不争一争……”
  “杨太宰还不明白?”容绪无趣地打断他道,“今日朝堂之上,士林南北两大领袖都站出来支持萧暥,你们还能怎么争?”
  杨覆挣扎道:“云先生并没有表明支持萧暥。”
  容绪叹了口气,不想跟他说了。
  杨覆:“好吧,就算云先生支持萧暥,但玄门出世,谢玄首不可能……”
  容绪眉心一蹙:“今日纪夫子入朝仅是传个话么?”
  今天纪夫子正是看似无疑的一句话,给了萧暥争下这些空缺职位的由头。
  但仅凭这,并不能说谢映之已介入朝政,毕竟玄门出世,纪夫子作为谢映之唯一的弟子,只传医术,不传玄术。也就是说,纪夫子这番话细究起来,也仅出于医者之言。
  更何况昨夜仙弈阁血案过于骇人,谢映之参与这件事或是出于医者慈心。不能说他已介入朝局。充其量也只是无意中帮了萧暥一把。
  但不知为什么,容绪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一种若有若无、藕断丝连的联系。那年冬日雅集时,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一个似濯水青莲,一个如映月优昙,真是羡煞旁人,看得他眼睛都疼。
  “容绪先生?”杨覆见他忽然凝眉不语,谨慎提醒道,“今日纪夫子在朝堂上确实只提及了诸公的伤势,没有说其他的。”
  “可能是我想多了。”他道。
  杨覆道:“如今之计该当如何,还请容绪先生指点。”
  容绪道,“我说过,现今木已成舟,中书台已经建立,还能做什么。眼下局势不明,也不知萧暥还有什么后招,你们不要再冒进妄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这……”杨覆皱着脸,“当真什么都不做。”
  容绪道:“也不是。”
  “那做什么?”
  “等。”
  杨覆服了,“这不就是什么都不做吗?”
  容绪道:“机会是等出来的。”
  杨覆立即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容绪不紧不慢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不如先看中书台成立后,萧暥这第一把火烧向谁,到时候用不着你们跳出来,自然有人跳出来。”
  第338章 先兵后礼
  中书台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年后的春耕事宜。
  大司农郑文负伤在家,云渊任命宋敞为司农丞,并让闻正为部丞,辅助他负责清查雍州的土地。
  闻正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当天就调阅近年来的地契,档案,交易字据等等,重新清查、勘误、筹算、登记。
  中书台大举调阅案牍卷宗的消息传出来,杨覆等盛京系的官员人就坐不住了,纷纷跑去朱璧居向容绪请教对策。
  杨太宰愁眉不展:“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除了那些穷酸的清流,谁没多置些土地,多占些田产?”
  容绪让他们稍安勿躁:“中书台只是调阅些卷宗,不是还没做什么吗?再者,宋敞刚当上司农丞,调查一下往年卷宗,熟悉一下事务也在情理当中,诸位不用过于紧张。且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容绪先生这就健忘了。”柳尚书发声道, “老夫还记得上一回清查耕田还是先帝年间,大司农蒋祁想要限制各家的田产,最后还是因为令兄的阻止,才没有办成。”
  容绪道:“诸位放心,先帝年间天下太平,这事儿都没办成,更别说如今的乱世了。”
  小狐狸如果真敢清查田产,勒令豪强大户们退还侵占的耕地,那可是要得罪一大片人,就算萧暥莽着性子乱来,他身边那个主簿也不会让他这么干。
  所以萧暥到底想做什么?容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了。但是眼下没工夫让他细细琢磨。
  杨覆焦急道:“容绪先生昨天说,坐等萧暥的第一把火烧到哪里,哪里自会有人跳出来,可这第一把火烧的可是大家的粮袋,让诸公怎么坐得住啊?”
  唐隶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按兵不动,诸公的田产都保不住了。”
  容绪拿他们没办法,只有问道:“那诸位想怎么动?”
  柳徽心道:容绪枉称王氏智囊,看来也没什么主意么。居然还要问他们怎么办。
  不过他确实早有打算。
  他看了唐隶一眼,后者会意,立即道:“以往大司农郑文是我们的人,所以无论朝廷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身上。”
  容绪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诸位想把司农丞的位置争回来。”
  唐隶道:“正是,宋敞才当了一天司农丞,把他拉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容绪明白了,他们又要对宋敞使出泼污栽赃的老套路了。
  他道: “那么如果宋敞被拉下马了,不知诸公打算让谁担任这司农丞一职?”
  杨覆道:“俞嵩可以担任此职。”
  容绪又道:“当日金殿之上,柳尚书亲自说过,司农一职事关国计民生,非资深者不能担任,宋敞乃天下名士,云渊先生的高足,当之无愧,但俞嵩是何人?”
  换言之,他有什么名望,有什么资历?
  柳徽脸色一沉。他确实说过这话。
  但当时是针对萧暥手中都是群武将,没有熟谙政务之人,有意为难他。没想到现在反过来成了他们自己的紧箍咒。
  唐隶焦灼道:“俞嵩的资历确实不足,但这不是眼下没人了吗?”
  他这一句话就说出了盛京系眼下的窘境。无人可用了。
  柳徽杨覆等人的脸色都灰败下来。
  仙弈阁血案里,除了杨太宰等人恰好因年前的夺城之变,在家中思过没有去,才躲过一劫。赴会的郭怀郑绮等人都是非死即伤,这些人都是盛京系的中坚力量,一下子折损过半。
  纪夫子说过,伤者康复要好几个月,也就是说接下来这几个月里,他们一直都要面临着人手不足的问题。
  容绪一针见血道: “唐少府说不能按兵不动,但诸位手中还有兵么?总不能杨太宰柳尚书,你们二位里,谁来担任这个司农丞罢?”
  杨覆和柳徽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自降官职俸禄来当这个司农丞的。
  “那么唐少府?”容绪又看向唐隶。
  “唐少府当然不行。”杨覆赶紧道。少府打理皇帝的私库,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可以让出去,换一个司农丞?
  四下顿时寂静了。
  容绪一语道破:“也就是说,朝中一旦有职位空缺,以云先生的人望,他们手里有的是人顶替上去,就算换下去一个宋敞,还会有李敞,张敞,而诸位呢?”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容绪见他们一个个垂头叹气,总算安静下来了,这才慢悠悠道:“诸位也不用过于沮丧,我之前说过,中书台这第一把火烧起来,烧到的可不仅是诸位……”
  柳尚书敏锐捕捉到了他话中有话,掀起眼皮:“容绪先生此话怎讲?”
  “雍州有人的田产比你们多得多了。仅大梁城郊,就置地千顷建了跑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