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这么有童心的吗,竟会有闲情逸致在餐盘上作画?她看着那个有些傻气的笑脸, 仿佛在安慰自己,再想想沈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笑了笑, 感觉萦绕心头的烦闷仿佛被风吹散了不少。
这位冷面郎君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倒是挺可爱的。
“对了阿姐, 荀夫子让我把这个给你。”姜荔递过来一只小瓶子, “他说这药膏可以缓解外力所致的疼痛。不过我瞧着明明是他身边那个人拿出来的,只是让荀夫子转交罢了。”
姜菀握着那个小小的瓶子。
是......沈澹拿的?
思菱听得一惊:“小娘子怎么了?”
姜荔憋了一肚子的不满,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思菱听得直皱眉, 恼道:“这孩子这样可恶!”
“罢了,都过去了。”姜菀又盯着那盘子看了许久, 笑了笑,放进木桶里清洗了起来。思菱担忧道:“小娘子的腿没事吧?”
姜菀摇头:“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等到客人都散尽,姜菀觉得腹中空空,便将剩的红枣粥热了热,就着些米饭和糖醋里脊吃了起来。
姜荔也有些饿了,闻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禁不住吞了吞口水,自己默不作声去盛了一小碗米饭,挨到了姜菀身边吃。
糖醋里脊在做的时候炸了两遍,因此很是酥脆。番茄酱与冰糖的比例掌握得很标准,切成条的里脊肉外酥里嫩,肉质筋道,很有嚼劲,就着它能吃好大一碗米饭。
红枣粥没有放额外的糖,枣仁的味道经过高温煮沸,已经渗入了粥里,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恰到好处。
几人围坐在一处,各自吃着,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偶尔说几句店里的见闻。姜荔吃到了好吃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便开始说起学堂发生的事情,思菱和周尧听得很是认真。屋内烛火跳跃,饭香弥漫,便是最寻常的幸福。
晚间回了房,洗漱完毕后,姜菀换上寝衣,撩起衣衫,发觉腿上果然有一处浅浅的淤青。她按了按,有隐约的疼痛。
思菱将那药瓶开了口,倒出来一些带着淡淡清苦味道的药膏,不由分说要给姜菀抹上。
姜菀哭笑不得:“这么浅的印子,没必要用药。”
“小娘子的皮肤容易留疤痕,你自小就易磕碰到,如今开店忙碌更是如此,还是抹一些吧。”
姜菀语塞,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确实有不少青青紫紫的印子。她也挺无奈的,这具身体大概是疤痕体质,但凡轻轻碰一下,就极有可能留下痕迹;若是破了口子,过了很久依然能看到发白的伤疤。
思及此,她只好由着思菱往自己身上涂药了。
*
第二日,姜菀记挂着钟绍的话,便按着约定的时间开了店门。钟绍说过,他卖完菜回来的路上会经过食肆。
果然,到了日头升起的时候,钟绍推着车来了。他用来运菜的推车是最简易的一种,且已经用了多年,看起来风霜斑驳。这种车是由木头组装而成,前进时只能通过人力推的法子,很费力也很慢。
姜菀记得钟翁曾说自己家住的地方离坊里并不近,他们祖孙每日卖菜须得提前几个时辰起床赶路。
她看着钟绍把车停在食肆门口,向自己走过来,挥了挥手。他的掌心里有非常明显的茧子,正是磨出来的。
钟绍将双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这才向姜菀道:“我与阿翁说了,他同意了,只是他今日依然没有完全好转,便嘱咐我来与你商量一下往后送菜的时辰和数量。”
钟家给出的价格也很公道,姜菀欣然接受,与他约定了每日清早的固定时间。正好,姜记食肆又在从坊外到坊内集市的必经之路上,钟绍只需要按着原先的时间出发,就可以顺路经过,把菜交给姜菀。
姜菀从怀里取了一张纸出来。虽然这只是一笔再小不过的交易,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写好了契约,防止两方日后产生纠纷。
她递给钟绍,对方接过,茫然地看了一眼,尔后又递还给她,平静道:“我不识字,劳烦姜娘子念给我听吧。”
姜菀一愣,眼前的少年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恍然想起,不是每个家庭的孩子都有财力和时间念书。以钟家的艰苦条件,钟绍必然打小便开始干农活。
她轻叹一声,道:“无妨,我请旁人来吧,这样公正一些。”正好食肆附近有家书肆,她便去请了老板过来。
书肆老板将契约逐字逐句念了一遍,钟绍认真听着,听到最后点点头道:“我没有意见。还需要做什么吗?”
那老板随口道:“自然是双方签字或是按手印。”
钟绍没有任何犹豫,便抬手想咬破指尖。姜菀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拦住了他:“别见血了吧。你的名字不难,我来教你吧。”说着,她入内取了笔墨,在纸上写了“钟绍”二字,教他照着临摹。
钟绍那一向只翻土种菜的手有些窘迫地握着笔,有些无所适从。姜菀耐着性子,掰着他的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再一笔一划学写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钟绍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后,他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菀同样签好了字,交给了他一份:“我们各执一份。”
钟绍将笔还给了她,一向平淡的神色罕见地动摇了一下。他踌躇半晌,低声道:“姜娘子,这张纸可否送与我?”他指了指姜菀示范时写了他名字的纸张。
姜菀点头:“自然可以。”
钟绍接过纸,很认真地折了起来收进了怀里,对着姜菀道:“多谢。”
待他离开,思菱才道:“往后可以省去出门买菜的时间了,小娘子早上可以多歇一会。我同周尧轮流负责起来接收蔬菜就行。”
姜菀按了按眉心,笑道:“如今大热天的,反正也睡不安稳,还不如早些起来。”
思菱算了算时间:“等处暑过了,天渐渐就会凉爽起来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姜荔打着哈欠出来道:“阿姐,早食吃什么啊?”
她这几日胃口不好,姜菀便没有做太油腻的食物,熬了一锅清淡的米粥,用面摊了几张薄饼,打上一个鸡蛋,放些菜和酱,卷起来就可以吃了。
用完早食,姜荔小声道:“阿姐,该出去遛蛋黄了。”
姜菀道:“我和思菱去就行,你在家吧。”
自打出了昨晚的事,姜菀决定以后遛狗至少得两个人去,这样在必要时刻能拽得住蛋黄。
两人收拾妥当便牵着蛋黄出了门。坊内养狗的不多,偶尔才能见到同样出来遛狗的,大多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姜菀牵着蛋黄,思菱跟在她身侧,慢悠悠地走着。
“这几日我打算将做好的月饼拿一部分出来叫卖,顺便可以看看坊内人们对月饼口味的喜好。”
思菱点头:“我见周尧又在叮叮当当地组装木板,想来就是为小娘子卖月饼做准备吧?”
姜菀点头:“我总得想些新鲜法子吸引更多客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思菱忽然想起什么,扁嘴道:“小娘子知道我昨儿在坊内看到谁了吗?”
“谁?”姜菀见她神色愤愤不平,疑惑道。
思菱哼了一声道:“那位大名鼎鼎的陈让师傅。他如今就在与我们一街之隔的俞家酒肆掌勺。”语气里尽是不满。
姜菀讶然:“他不是在崇安坊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俞家安排他来这边的,”思菱嗤之以鼻,“我一看到他那副忘恩负义的嘴脸就觉得恶心。”
姜菀沉默不语。
陈让是个寒门子弟,自小双亲俱亡,十几岁时为了能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去了当时的姜家食店当学徒。姜父是个宽严相济的好师傅,对陈让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手把手把他教成了颇有几分手艺的厨子。除了学技艺,生活上姜氏夫妇对陈让也是百般照顾,从不曾苛待。
然而在姜父病倒后,陈让勉强在食店待了些时日,就因赚不到钱而萌生了离开的想法,最后投向了俞家,对昔日的师傅不念一丝旧情。直到姜父去世、出殡,他都不曾来探望过。再后来,昔日的师娘过世,他也没有现身,将恩断义绝表现得彻彻底底。
“小娘子,你恨他吗?”思菱大约觉得厌恶这个词的程度不够,直接用上了恨。
姜菀说道:“心凉罢了。都说患难见真情,放在他身上,反倒是患难见真面目。这样的人还是早日离开的好,留在身边,难保哪天就会又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思菱认同地点头:“反正,我早就当他死了。”
她对陈让的厌恶,除了他的薄情寡义,还源于一些往事。陈让在姜家当学徒时,表面装得老实本分,其实一肚子坏水。在姜父病重的那些时日,他不仅不关心师傅的身体,反而居心不良,曾想对着思菱动手动脚,被姜菀撞见怒斥了一番后灰溜溜地逃走了。那时家中动荡,他也怕事情闹大,便趁着俞家发出邀请,麻溜地离开了。
姜菀亦想起往事,脸色沉了沉:“这样的人,阿爹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竟收了他当学徒。”
说来也巧,两人话音刚落,前方的小巷子里便拐出来一个人。那人二十多岁,周身打扮得光鲜,神色骄矜,正哼着小曲眯着眼睛踱着步走路。
狭路相逢,蛋黄冲着对方怒吠了起来。
第27章 百合老鸭汤和芋泥紫薯月饼
这一次, 姜菀没有阻止蛋黄。
此人正是陈让。他本正走着路,却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了一跳,一低头,便看见一条大黄狗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 不由得一慌, 脚底发软, 险些崴倒, 怒道:“哪来的疯狗!”
“你长没长眼睛?怎么还挡我们的路?”思菱不甘示弱,回击道。
陈让看清了姜菀和思菱, 面上掠过一丝心虚,嘴上却依然道:“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二娘子啊。”
“二娘子不待在崇安坊,怎么搬来了这里?”陈让开口道。
思菱反问道:“与你何干?要你在这里多嘴。”
陈让懒得理她,向着姜菀一揖:“改日我会上门拜访, 不知二娘子欢不欢迎?”
思菱抢着道:“我呸!你做出那样的事情,还好意思上我们家的门, 要脸皮不要?你若是敢来,我立时会拿着扫把把你撵出去!”
被她几下抢白,陈让终于变了脸色, 冷笑道:“这永安坊内已经有了一家大规模的酒肆, 二娘子把食肆开在这里, 岂不是自断后路?”
他说了一席话, 姜菀却毫无反应,正眼也没瞧他,只是诧异地揉了揉耳垂, 向思菱道:“哪来的声音?”
陈让嘲讽道:“怎么,二娘子不认得我了?”
“咦?我怎么看不见人在哪?”姜菀抚了抚鬓发。
思菱尚未明白她的意思, 指了指眼前道:“在这儿呢。”
姜菀微挑眉:“这是人?我怎么看着像禽兽?”
她悠悠然道:“原来这年头,禽兽也能冒充人,说人话了?不,应当是——禽兽不如。”
思菱嗤的一声笑:“可不是嘛,禽兽以为披上了□□就能当人了?”
被两人这样一唱一和讽刺,陈让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冷笑道:“二娘子不必耍嘴皮子功夫,把自家食肆开下去才是正经事。”
姜菀淡淡一笑,唇角挑起一个弧度:“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操心自个吧,来日别再因为背信弃义而被俞家扫地出门了。”
陈让哼了一声,得意道:“我告诉你们,俞娘子正是因为赏识我,才会让我来永安坊的酒肆掌勺。我如今的境遇,可比当初在你们姜家好多了,看来我真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啊。”
“陈让,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你。”姜菀作疑惑状。
陈让不耐烦地道:“何事?”
“你的脸皮是不是比云安城的城墙还要厚?”姜菀轻启唇吐出一句话。
“当初我阿爹百般提携你,教导你,却料不到自己的好心都被当作驴肝肺了。你这样忘恩负义、没有心肝的东西,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陈让变了脸色:“你——你少得意了!”
他胸口起伏不定,咬牙道:“就你这小小食肆还妄想能越过俞家去?我......”
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让姜菀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她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你且等着,等来日姜记食肆兴旺发达,我一定会亲手按着你到我阿爹阿娘的坟前磕头请罪。”
“好啊,我就把这话搁在这,若是你们能赢过俞家,我亲自上门请罪。”陈让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一言为定。”姜菀微微一笑。
陈让还想说些什么反击的话,却见那条狗又冲着自己叫了起来。他吓得一缩脖子,一甩袖子道:“懒得跟你们多说。”说罢便狼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