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留下呗。”赵晋喝了口茶水,含糊不清地道。
赵苓摇头道:“学堂最讲究分工明确,三位师傅共事多年,彼此配合默契,应当不会贸然打破这种平衡。”
“这个难题该是夫子们考虑的,我们就不必操心了。”赵晋点好了菜,把单子递给了姜菀。
姜菀心中一动,状似不经意地道:“若是县学允许外面的食肆每日送盒饭,似乎也不失为一个过渡的好法子。这样的话,既不会影响这位师傅往后的差事,也能解决县学短期内的燃眉之急。”
秦姝娴重复了一遍:“盒饭?”
姜菀解释道:“可以用食盒装好每日的饭菜,再由专人送去学堂,就如秦娘子前几日那般。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食肆不能离县学太远,否则饭菜送过去便会凉透。”
三人一时间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秦姝娴道:“改日我们可以在夫子面前提一提,看他们如何决断。”她冲着姜菀笑道:“说起来,县学离这儿很近呢。若是能吃到姜娘子家食肆的盒饭,也不错。”
姜菀笑了笑,眨了下眼道:“那么,若是县学饭堂有什么招募厨子的消息,还劳烦秦娘子告知我了。”
秦姝娴一口答应:“好说。”
姜菀拿过菜单往厨房走去,交给了宋宣。她站在一旁,一面将清洗好的菜快速切成片,一面开始认真思考该如何做才可能将自己计划的盒饭业务推广出去。
以县学的名望和级别,若真的招募厨子,必然不乏主动应征的。只是不知县学的管理层会不会采纳其他法子。
她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真的好想把生意越做越大啊。
*
风干栗子以其独特而可口的味道很受众人欢迎。除了风干栗子,她还做了些水果干、梅子干。姜菀用粗麻纸做成了纸袋,正好把这些小食兜在其中,拿在手里或是带给旁人都很方便。
她又煮了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百合汤,能缓解秋燥,滋润心肺。之前让周尧制作的竹杯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再额外削出一个杯盖形状的竹片嵌在杯口,中间挖一个圆孔作为吸管口,将汤饮盛在竹杯里,拿着方便也能顺便暖手,还很风雅。
秦姝娴与赵家兄妹渐渐成了食肆熟客,据他们说,他们仨人胆子大,不似其余学子那般循规蹈矩,坚决听夫子的话。因此,他们得了机会便会溜出来,吃饱喝足的同时也没忘了给其他人带些回去。姜菀提供的这样便携的包装袋和杯子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一时间,手捧竹杯,伴着汤饮的热气和栗子的甜香味漫步坊内竟也成了一种应季的风气。
秋意渐浓,天气愈发昼暖夜寒起来,早晚与午间的温度悬殊极大。夕阳西下,姜菀披了件外衫,双手轻搓着,正在盯着炉灶上正在煮的汤饮。
这些日子汤饮卖得不错,为了方便,她便把小吃车支在了食肆门口,烧上炉火。这会子风有些凉,姜菀给自己倒了杯热饮,捧在手心里暖着。
袅袅上升的雾气在眼前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遮蔽,使得食肆外路上的景物和人都变得影影绰绰。姜菀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口。
“店家,要一杯百合汤,一袋风干栗子,一袋盐渍梅干。”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中,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
姜菀定睛一看,怔了怔。对方对上她的目光也是一愣,后退了半步扫了眼食肆招牌,露出了有些不自然的神情,正是昔日曾上门致歉的徐家郎君,徐望。
想起往事,徐望脸上掠过一丝歉疚,他向姜菀道:“姜娘子,这么巧,舍弟一直念叨的便是贵家食肆。”
姜菀扬起一个客套而疏离的笑,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开始打包食物,末了道:“百合饮还未煮熟,请郎君稍待。”
于是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还是徐望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这竹杯所装的百合饮如今在坊内很受推崇。”
他道:“舍弟听闻三番几次央求我替他走一趟,买一些带给他品尝,今日终于如愿了。”
姜菀原本还在想是不是徐望的胞弟,然而看到他那为难的神色,立刻猜出这位弟弟就是那个闯了祸的虞磐,不由得微觉无奈,没有作声。
徐望显然也读懂了她的表情,默了默道:“舍弟上回的行为,家父已经严厉申斥过,并且延请了夫子到府上对他严加管教。如今舍弟的脾性较从前已有了改变。”
他顿了顿,说道:“我知晓那件事冒犯了姜娘子,只盼姜娘子能相信舍弟性本善,只是早些年没能得到好的教化才会那般无礼。今后,我会严格要求舍弟,他会回归正途的。”
徐望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然而姜菀对所谓熊孩子的“改邪归正”依旧持怀疑态度,也不想多置喙此事,只淡淡道:“但愿如郎君所说,望虞小郎君能成才。”
说话间,锅中的百合饮也已煮沸冒起了气泡。姜菀将汤饮在两只竹杯中盛满,压紧杯盖,插好吸管,连同两袋果干一同递给了徐望:“郎君拿好,当心烫手。”
徐望道了声谢正欲离开,忽然见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一个人。两人目光对上,徐望眉头轻展,拱手道:“沈将军。”
沈澹淡声回了礼,这才转向姜菀,语气柔和了一些:“一杯百合饮,有劳姜娘子。”
徐望似有所觉,探究地看了两人一眼。
等候的间隙,沈澹礼节性地向徐望道:“徐尚书近日劳碌,常昼夜颠倒,不知身子如何?”
“父亲一切安好,有劳沈将军惦念着,”徐望温和一笑,“不过说起忙碌,沈将军也不遑多让。这些日子操练新军辛苦,你身为禁军——”
沈澹忽然咳嗽了一声,将徐望未出口的语句盖了过去。
第37章 蒜蓉辣椒秋葵和马蹄羹
他侧目看了眼姜菀, 见对方正一心一意盯着锅中的百合饮,并未留意这边,方才开口道:“多谢徐兄关怀,我一切都好。”
徐望颔首, 便先行离开了。
姜菀把竹子杯递给沈澹, 照例嘱咐了一句:“将军当心烫手。”
沈澹端起竹杯, 掌心托住杯底, 大拇指轻转动着杯身。竹杯外印了一行浅淡的字迹,写着杯中饮品的名称。
姜菀一抬头, 发觉这位沈将军正专注地盯着竹杯。她没太在意,只是隔了片刻再度看他时, 发觉沈澹的眸色变得有些怅惘,似乎透过这竹杯忆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她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竹杯……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声音很轻, 沈澹却犹如从某种厚重的思绪中惊醒一般。他眼睫翕动,缓缓摇头, 淡声道:“无事。”
他的手指摩挲过那早已洇入竹杯表层的墨色字迹,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一时神伤,失态了。”
姜菀瞧他神色哀伤, 心想莫非这位故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否则他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怎会露出这般模样?她下意识小心开口道:“往事已矣, 将军……朝前看吧。”
“小娘子误会了, ”沈澹显然明白了她的想法,“故人尚在人世,只是不得见而已。”
姜菀默了默, 柔声道:“来日方长,将军何愁没有相见之日?”
沈澹笑容微含苦涩:“但愿如小娘子所言。”
他捧着那竹杯, 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没入暮色中。
姜菀目送他走远,无声地叹了口气,垂目继续向下一位食客售卖汤饮。
*
如今食肆的生意稳中见好,基本每日都能有数额不低的进账。对于这样的发展态势,众人也是很满意。姜菀便更有动力带着宋宣研究新菜品了。
这晚暮色四合,周尧在食肆外房檐下挂起灯笼照亮店门口的路。思菱在每张桌上摆好菜单,静待食客到来。
今日的街道上似乎很是热闹。姜菀站在食肆门前,瞧着不少人都步伐匆匆地往远处走去,偶尔还能听见人群里传来的热切讨论。
“今晚手气如何?”
“还不错,你呢?”
“我第一轮中了,第二轮便不行了。”
宋鸢把店门口清扫干净,握着扫帚歇息时听到这些对话,咋舌道:“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思菱犹豫道:“手气……他们莫不是刚从赌坊出来?”
姜菀亦疑惑着,却见不远处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一个人,中气十足地冲她道:“姜娘子,是我。”
看清来人,姜菀有些好奇地道:“秦娘子,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县学晚间也可随意出入吗?”她边说,边引着秦姝娴入内坐下。
秦姝娴端过倒了茶水的杯子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道:“平日自然是不可的。只因明日是课假,我今晚才有闲暇在这个时候来。”
她幽幽叹气道:”说到这里,恐怕日后我没法随时溜出来到你这儿吃饭了。夫子说,往后县学要严加管束,不经允许,所有学生不得随意离开。”
“那县学的学生们只能在饭堂用餐了?”姜菀问道。
秦姝娴双手一拍:“哎呀,我险些忘了正事。”她顾不上点菜,而是神神秘秘地示意姜菀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姜娘子,我今日来,正好同你说说饭堂的事情。”
她神色郑重,姜菀不由得放轻了呼吸:“情况如何?”
秦姝娴道:“原本县学是打算再聘一位厨子的,但付师傅此次回乡来回也不过十几日,这样短的时间内实在不好重新招人。我和赵家兄妹便趁机提了一下你所说的‘盒饭’,夫子们说会考虑我们的建议。”她冲姜菀道:“姜娘子,接下来该你努力了,争取拿下这个机会吧。”
姜菀对上她期盼的目光,点头笑道:“我会努力的。”
只是她心里并不乐观。县学作为官学,给出的报酬自然不会低。它一旦要同外头的食肆做盒饭生意,坊内所有的食肆酒楼都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竞争必然十分激烈。只是不知县学会用什么法子选拔了。
姜菀正想着,秦姝娴已拿过了菜单,边翻看着边道:“这几日有没有什么特色菜品?”
她的目光逡巡一圈,定格在一道“蒜蓉辣椒秋葵”上。娟秀的字迹旁绘着一个简单的图案,用浅淡的绿色画了几笔,又点缀了几点红色。她略微辨认了一下,很快道:“这绿色的便是秋葵吧?红色是......辣椒?”
姜菀笑道:“瞧秦娘子的反应我就放心了,看来画得很准确。”
姜记食肆的菜单一向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原因无他,唯赏心悦目耳。
前些日子姜菀将自家食肆的菜单改进了一下,从原本的纯文字变为了图文并茂的形式,巧妙地把字与画错落有致地搭配着,既不会让画喧宾夺主,也弥补了白纸黑字的呆板与枯燥。
菜单最上方用几个利落的大字写着“姜记食肆食单”,下方依次写上菜名。姜菀还把菜单分为了常驻菜单与新品菜单两种,常驻菜单条目较多,一般不会轻易更改,最多会把当季没有的时令蔬菜暂时划去。而新品菜单的更新频率更快,为了增加可读性,姜菀便想出了这个主意。没有打印机的古代,她常常与思菱为了赶制菜单而挑灯夜战。
为了缩减成本,菜单上的图案基本都是用笔勾勒出的黑色线条,只有某些独具特色的新品会用上颜料。饶是如此,这样的菜单也已经算是另辟蹊径了。
好在事实证明,她们的努力效果不错,这样具有一定艺术美感的排版形式能让食客看后有愉悦的心情和更好的胃口。
看着那绿油油的颜色,秦姝娴不由得起了几分猎奇的心,道:“我尝尝这个吧。”
“好。”姜菀拿着她点菜的记录单去了厨房。
厨房里,宋宣正在做马蹄羹。把荸荠削皮洗净后切碎,加上玉米粒、枸杞、冰糖煮开,便是清甜甘润的汤羹,很适合干燥的秋季喝。荸荠碎在锅中一煮,入口时便软化成了细沙状。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整个人从咽喉到胃都是暖的。
这些日子下来,姜菀发觉宋宣越来越熟练了。她看了他片刻,便放心地去一旁做秋葵了。
蒜蓉辣椒秋葵做起来很简单,这道菜的灵魂在于酱汁的调配。鲜红的辣椒末和蒜泥均匀地点缀在翠绿的秋葵表面,再浇上浓郁的酱汁。焯过水的秋葵依然保留了水灵的口感,又有很高的营养价值。
姜菀把饭菜端上来时,秦姝娴正在欣赏着菜单时各种颜色的图案,道:“姜娘子,想不到你既会做菜,还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画?”
“不。字是我写的,这些图案是思菱画的,”姜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给其他桌食客上菜的思菱,情不自禁有些感慨,“多亏了他们又是画画又是制作各种工具,这食肆才能顺利开张。”
“当日兰桥灯会,你所用的那个......转盘,也是自己做的吗?”秦姝娴若有所思。
“正是,包括开张那日的木箱和木牌,都是我店中另一个名叫周尧的人亲手做的,”姜菀有些讶异,“秦娘子怎突然提起此事了?”
“不瞒你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形状奇异的东西,却意外地很有趣,”秦姝娴笑眯眯地道,“想不到姜娘子身边的人都各有神通啊。”
“你可知道,自打那日过后,其他各坊逐渐也有店铺学着你的法子,找人定做了类似的工具用来招揽生意,如今已经快成了各家食肆的固定做法了,”秦姝娴见姜菀一脸茫然,不由得睁大眼睛,“你不曾见过吗?”
姜菀实实在在地愣住了。她确实不知道。
兰桥灯会后,她一心扑在食肆的开张与经营上,平日几乎没有离开过永安坊,因此对其他坊的同行并不曾关注。若不是听秦姝娴说,她还真不知自己的想法被那么多人借鉴了。
“旁的也就不说了,就永安坊内,俞家酒肆今晚也在店门口摆了个大转盘呢,”秦姝娴看了眼外面,“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见他家门前排了长队,都是冲着那转盘上的各种赠礼去的。”
姜菀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话里话外都在说什么手气和轮次,原来是这个意思。”
“所以姜娘子,你还是蛮有主意的,”秦姝娴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出这些新奇的点子的?”
因为,这些促销手段在现代屡见不鲜啊。姜菀在心底默默回答,面上却一本正经:“大概是因为我总爱胡思乱想,所以脑海中时不时便会跳出一些东西。”
不过秦姝娴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转盘抽奖这东西,若是大家都纷纷效仿,那么时间一长便会失去原本的趣味了。食客们见得多了,也就不吃这套了。
虽说食肆的口碑和盈利归根到底还是得靠食物的质量,但若是能在此基础上,隔一段时间就推出些创新性的营业策略,那便是锦上添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