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娴深以为然:“确实如此,生意人最需要的就是聪慧的头脑。”
“对了姜娘子,你是不是读过很多书?我看这些食单都是你亲笔写的。”秦姝娴问道。
姜菀思考了一下,缓慢点头又摇头:“不,我只是......从前跟着女师学过几年,读过几本书,略略认得字。”说起来,她虽然识文断字,但却并没怎么读过古代的启蒙书籍,也没法对诗书上的字句信手拈来。
“你谦虚了,”秦姝娴将口中的热羹咽下去,又用帕子揩了揩唇角的痕迹,“虽说我于文墨之上不够精通,但我也能看得出来,姜娘子这手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中秋时荀大郎曾给我家送过月饼,我记得那月饼外头的油纸上似乎写着姜记的名字?”秦姝娴回忆着那滋味,“我最爱吃的是红豆沙,还有咸蛋黄。”
她舔了舔唇,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一说起吃的便忘乎所以了。我是想说,那月饼的包装外还缠着一圈字条,上面写的都是些诗词句子,想必姜娘子一定烂熟于心。”
姜菀汗颜,忙摆手道:“其实是我买了些诗集,读得多了便忍不住在制作月饼的时候用上了。”
“那也得读得下去才行啊,不像我,自小看到诗书便一个头两个大,”秦姝娴颇为懊恼,“我也不明白是何缘故。我阿爹使尽浑身解数想让我能安安分分坐在书案前诵读书卷,然而都无济于事。”
姜菀记得她曾说过自己对武学很感兴趣:“那么秦娘子是偏爱武了?”
一说到这,秦姝娴便兴致盎然起来:“是啊,我自小一念书便打瞌睡,一练武便精神百倍。”
“所以我和荀大郎才是多年的好友,就是因为在练武上,他最能理解我的想法。”她费力地用双手支撑起脑袋,撇撇嘴道。
姜菀笑了笑道:“说起来,许久没见荀将军了。”
“他如今公务繁忙,自然不得闲。他身为骁云卫的卫队长,需要协助上峰进行禁军的选拔。”秦姝娴解释道。
“选拔?禁军是要增添人手吗?”对于这类事情,姜菀不甚了解,听秦姝娴这么一说,倒有些好奇了。
秦姝娴点头:“正是。圣人下旨,要求选拔一批有武功基础、家世清白的青年郎君,一部分作为北门禁军,拱卫宫城;另一部分则要充当南门禁军,负责巡逻京城街道小巷、圣人出巡清场、仪仗引路、平时击鼓敲钟开关坊门这些事务。”
她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成功地让姜菀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北门、南门?这是禁军的两个分支吗?”
秦姝娴见她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说的内容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或许有些难懂,便解释道:“没错,禁军是一个统称,细分的话便是这两类。荀大郎便是北门禁军的一员,同时又兼任骁云卫的卫队长。北门禁军与南门禁军各自职责不尽相同,接受的也是不同人的管辖与号令。”
她竖起食指比划着:“比如,南门禁军是直属于兵部,接受兵部尚书的管理;北门禁军由于是直接护卫圣驾的,因此禁军统领便是天子心腹近臣。”
“想来这位统领一定深受圣人的赏识吧?”姜菀想着自己曾见识过的一些影视剧,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势力极大,性子大多喜怒不定,深不可测。
秦姝娴用力点头:“那是自然!这位将军便是——”
第38章 水果甜汤、玫瑰豆沙饼
“咳咳咳!”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 不防身旁猛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秦姝娴不满地转过头去:“你怎么老是打断我的话?”
来人正是荀遐。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疲累,眼底尽是些血丝,却依然强打着精神道:“你若再不回府,秦伯父又要惩戒你了。”
秦姝娴轻哼:“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荀遐摸着下巴:“我们毕竟是多年的交情, 对你的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
“看来最近很是劳累, ”秦姝娴上下打量着他, 边看边摇头, “你变黑了,脸也变粗糙了。”
荀遐毫不在意:“整日风吹日晒的, 能白到哪里去?再说了,你见过哪个武人细皮嫩肉的?”他见秦姝娴口唇微动, 似乎还想说什么,立刻伸手拽起她,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好了好了, 你瞧人家姜娘子也乏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着, 他待秦姝娴放下银钱,便火急火燎地推着她离开了。秦姝娴一只脚踏出了食肆,没忘了扒住门框回身道:“姜娘子, 你一定得拿下县学饭堂的机会啊!”
姜菀哑然失笑, 来不及回答, 那两人便已经走远了。
“师父, 那位小娘子说的县学饭堂是什么意思啊?”宋宣从厨房走出来,将双手在身前围着的布巾上擦了擦。
思菱听了个大概,问道:“难道是县学饭堂要招人?”
正好宋鸢和周尧也忙完了各自的事情, 一起围了过来,姜菀便将此事说了一下, 道:“如果县学采取公平竞争选拔的方式,我们定是要去一试的。倘若能够拿下这笔生意,那么我们的食肆想来也会更上一层楼的。”
眼下就等着县学那边的动静了。
*
这日晚上,姜菀把今日的新品点心玫瑰豆沙饼摆在了门口。热饮除了百合饮,还额外增加了马蹄沙、水果甜汤。
秋色渐浓,这个时辰的风饱含凉意。姜菀给自己盛了一杯甜汤,正小口啜着,余光却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停在摊前。
她扬起头笑道:“客人需要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钟郎君?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姜菀颇为意外,她从来都只在早间送菜时才会见到钟绍。
钟绍那张脸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眼底眸光却是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没作声,忽然冲着姜菀行了个大礼。
姜菀连忙上前去扶他:“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昨日是我生辰,阿翁送我的生辰礼是一本书。他说,是你想办法请学堂的夫子拟定的书单。姜娘子,多谢。”钟绍道。
“生辰快乐,”姜菀微微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那些书你读了后,是否觉得晦涩难懂?”
钟绍道:“我现下看的是认字读本,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确实有些吃力,总记不住那些复杂的笔划。”
姜菀拍拍他的肩:“不必心急,初学者难免会觉得困难,此时万不可急于求成。你只需按着顺序慢慢学习,及时温习,温故而知新。”
钟绍沉默半晌,忽而涩涩道:“姜娘子,我是不是开蒙太晚了?我这个年纪才开始读那些孩童的读本。”
“怎么会?”姜菀放柔了声音,“只要你有这样的好学之心,不论何时念书识字都不会晚的。”
钟绍面上的犹疑淡去了一些。他点点头:“我不会辜负阿翁的期望,也不会辜负姜娘子的心意。”
姜菀想了想道:“若你不介意,日后倘若看书时有什么不认识不理解的字句,也可以记下来给我。若我解答不了,我可以向旁人请教。”
钟绍嘴唇微颤,似乎想说什么。姜菀道:“有什么话便直说,无需顾忌。”
他望着姜菀含笑的脸庞,脑海中回想着阿翁殷切的话语:“姜娘子一片赤诚之心,与我们只是生意上的联系,却愿意这般为你奔走,你须得记住她的好。她这般耐心细致,对你而言恰如一位知心阿姐。”
钟绍想着,便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多谢阿姐”,他及时刹住,只是微微躬身:“多谢姜......娘子。”
他正欲离开,却见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少女,向着姜菀道:“店家,劳驾要一杯水果甜汤和一份玫瑰豆沙饼。”声音温柔似水。
钟绍一怔:“阿慈?是你?”
那少女转头,在摇晃的灯火下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不由得又惊又喜:“阿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正在打包食物的姜菀分了些神去看名唤钟慈的小娘子。她眉眼恬淡娟秀,看起来与钟绍有些相似,只没有兄长那不说话时便过分冷淡的样子。
兄妹俩暌违已久,此时骤然得见,好似有许多话要说。钟绍虽寡言少语,但见到妹妹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这几日如何?累不累?在徐家没受委屈吧?”
钟慈轻咬了咬唇,柔声道:“没有。郎主和郎君对我都很好。阿兄呢,你和阿翁都好好吃饭了吗?”
“放心,我们一切都好。”钟绍停了停,问道:“你怎会这个时辰到永安坊来?”
钟慈面上掠过一丝浅淡的无奈,转瞬即逝。她道:“我......随小郎君出来,他吵着要喝些热饮子,命我来买,我便来了这儿。”
一听‘小郎君’三个字,姜菀便知又是那个熊孩子虞磐。果然,下一刻,她便听见一个透着嚣张的声音:“钟慈,你怎么这么慢?我要的东西买来了没有?”
随着这抱怨声,虞磐神情倨傲地一步步走近。压根没仔细瞧周围的人和物,只盯着钟慈道:“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没买好?”
钟慈这才后知后觉,忙道:“小郎君稍待,我这就买。”她将银钱取出来递给姜菀,同时伸手接过烫手的竹杯和装着点心的纸包。
姜菀尚未提醒她一句“小心烫手”,虞磐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竹杯抢了过去,咬着芦苇管子便狠狠吸了一口。
“小郎君当心烫!”钟慈吃了一惊,慌忙出声阻止,然而虞磐已经被热饮烫到了舌尖,不由得“哎哟”了一声,捂着嘴□□起来。
他恼怒之下,顺手便把竹杯里的热饮子往着钟慈的方向泼了过去,嚷道:“你这个婢子!存心烫我是不是?”
钟慈下意识去接,竹杯里面的甜汤溅了出来,正浇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手腕一抖,低低痛呼了一声。
啪的一声,竹杯落了地。钟绍连忙上前握住妹妹的手,却见她手背上已经被烫红了。他眼底浮起怒意,望向罪魁祸首,沉声道:“小郎君随意乱掷,烫到了我妹妹。”
钟慈扯了扯兄长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与虞磐起冲突。虞磐却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道:“她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个低贱婢子,我烫了她又能如何?倒是她烫到了我,等着回府受罚吧!”
闻言,钟慈双肩一颤,却只能低眉顺目道:“方才是我疏忽了,小郎君恕罪。”
钟绍见妹妹这般委曲求全,下意识想着她平日在徐府定然也是这样伏低做小,受尽委屈。他怒气上涌,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伸手便要去扯虞磐的衣领,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
“阿兄!”钟慈死死拉住他,“他是夫人亲侄,夫人对他万分疼爱,不可惹怒他!”
“怎么?你不服气?”虞磐又如那日一般嚣张无比。
正在此时,姜菀缓步走上前,挡在了钟家兄妹面前,低头看着虞磐:“虞小郎君,又见面了。”
她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吗?”说着,她佯装不经意地动了动手腕。
钟绍罕见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熟悉的声音如恶魔低语,虞磐瞬间便认出了她,不由得满脸提防地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表兄命我向你道过歉,你就觉得能管教我了!”
“管教你是你家中长辈该做的事,与我无关,”姜菀顺手捡起摔落在地的竹杯,里面还残留了些冒着热气的液体,“小郎君,你为何要用这杯热饮子去烫钟小娘子?”
“是她先烫了我!”虞磐嚷道。
“她是无心之失。况且若不是你急着把杯子抢了过来,又怎么会被烫?而你因为被烫疼了舌头,便泄愤似的把竹杯往钟小娘子手上扔,是有意为之。”姜菀一字一句地道。对这个熊孩子,她实在是厌烦至极。
她上前一步,不顾虞磐的挣扎,一手攥住了他手腕,说道:“你难道不知这汤饮有多烫吗?”
虞磐挣扎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晃动手腕,将竹杯缓缓倾斜。从虞磐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里面冒着热气的液体缓缓沿着杯内壁流淌,眼看着便要接近杯口,再顺势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当日那划过脸颊的锋锐触感似乎又再度出现,虞磐慌了神,死死盯着那欲坠未坠的液体,喊道:“你放开我!你敢烫我?”
他拼命想要甩脱姜菀,然而姜菀虽是女性,到底比他年长了不少几岁,制住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怎么?你也知道烫?方才钟小娘子被烫的痛楚胜过这百倍。”姜菀道。
“姜娘子,快别这样了,当心......当心惹祸上身啊。”钟慈有些担忧,出言劝阻道。
在虞磐嚎叫出声之前,她手腕一翻,竹杯立刻放平,险些溅出杯口的热饮又安分地恢复了原状,时机把握得刚好。虞磐脸色青白交加,眼见自己又被她捉弄了一回,不由得恼道:“同样的招数使两次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你就直接烫我!”
姜菀微笑:“可是同样的招数对你用了两次都很有用啊。”她松了松手,泰然自若道:“直接烫你?我可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说对不对?”
虞磐抹了抹脸,咬牙道:“你等着,我回去告诉表兄,让他为我做主!”
姜菀的目光轻轻瞥向他身后不远处,很快收回,淡淡道:“徐郎君不是不辨是非之人,你以为他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虞磐恼羞成怒,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可恨,三番两次多管闲事,同自己过不去。上回便是拜她所赐,自己被姑丈痛打了板子,趴了好些日子才恢复,后来更是被送到学堂,每日被迫读那些晦涩无聊的书本,再也不能同从前那样每日吃喝玩乐。
他怒从心起,眼看着姜菀要转身离开,下意识地便弯腰捡起地上的竹杯,恶狠狠地冲着她用力扔了过去。
姜菀没料到这孩子如此过分,忙后退了几步,却见一旁的钟绍奔了过来,挡在了自己面前。那竹杯正砸中了他肩头,发出一身闷响。
钟绍禁不住咳嗽了起来,钟慈花容失色,忙抢上前去:“阿兄,你没事吧?”
虞磐得意洋洋:“让你们在我面前耍威风,我非得——”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到身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磐儿?你在做什么?”
*
与徐望的寥寥几次交集中,姜菀只道他性情平和,对顽劣表弟极尽偏爱,时刻不忘为他找补。因而这一次,她有些惊讶徐望居然也会有如此恼怒的时候,甚至面容都因惊怒而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