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笑着伸手轻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等会你再尝尝肉片入味了没有,可以的话就出锅吧。”
宋宣应了声是。
姜菀从厨房走出来,便看见荀遐和秦姝娴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姜娘子!”秦姝娴唤了她一声,举步上前。
她仔细瞧着姜菀的神色,直把姜菀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秦娘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秦姝娴尴尬笑笑,小声道:“我怕你心中难过,便想着来安慰你一下。”
姜菀笑着道:“起初是有些遗憾,但细细想来,是我技不如人,所以也不必为此事辗转反侧了,静待日后新的机会吧。”
秦姝娴揽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评选时我不在,否则我一定会支持你的手艺的。我听其他人说,俞家酒肆的人做出的菜与从前饭堂师傅做的清淡口味截然不同,滋味浓郁,让人吃了一口后便如上了瘾一般。”
姜菀回想着陈让的样子,暗自叹气。看来陈让去了俞家酒肆后手艺又精进了不少,反倒是自己停滞不前了。
她引着荀秦二人进了食肆的包间。包间僻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固定用餐地点。姜菀掀起门帘,比了个手势,两人便面对面坐下。
姜菀站在秦姝娴身侧,将菜单递给他们。荀遐随手拿过菜单看了一眼,向秦姝娴道:“你想吃些什么?”
秦姝娴摆手道:“我随意吃些就好,还等着回县学温书。”她唉声叹气道:“明日是顾老夫子的课,他早布置了让我们记诵两篇文章,我还不太熟练。”
荀遐翻看着菜单,说道:“你若是早一些背好,今日便不会如此忧虑。”
秦姝娴冲他哼了一声:“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性子,一看到那些方方块块的字啊就头痛。”她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道:“偏生顾老夫子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明日的背诵也容不得一字一句的差错。”
荀遐笑而不语。秦姝娴看着他,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样一个严格到吹毛求疵的人,当年沈将军是如何成为他的爱徒的?”
姜菀讶异抬眸:“哪个沈将军?”
秦姝娴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沈澹了。”
“他不是......武官吗?顾老夫子于武学上也有研究?”姜菀心想这位老夫子竟这般文武双全。
秦姝娴噗嗤一笑:“自然不是了。顾老夫子是彻彻底底的文人,只是沈将军年少时最先拜在他门下学习诗书,那时候的他,对武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姜菀难以置信道:“一窍不通?可他如今——”
荀遐接口道:“将军年少时原本是一心从文的,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迫使他不得不放弃诗书,转而学起了拳脚刀枪。幸而他在武学上也颇具天赋,否则断不能在短短几年内有如今的身手。”
他说起往事的语气很是慨叹:“将军的少年时期也很不容易。他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日的位置。”
秦姝娴连连点头:“所以我一直很钦佩沈将军,他的心志与悟性确非常人所及。”
姜菀忍不住问道:“沈将军......是有很坎坷的过去吗?”
荀遐沉思片刻,道:“可以这么说,但又不仅仅是坎坷。将军如今的地位皆是靠他的浴血厮杀拼来的,”他看着姜菀露出惊讶神色,毫不意外,“正因为他有着赫赫战功,才能年纪轻轻便身居——”
他话音未落,姜菀听到身后有轻微的门帘被掀动的声音。荀遐循声看过来,迅速起身,向着姜菀身后颔首示意道:“将军。”
“你们在说什么?”沈澹的声音在姜菀耳边响起,他身上淡淡的清冷香气也缓缓袭来。他一身常服,面上有些疲色,语气清淡,随口问起。
荀遐看了眼尚愣怔着的姜菀,心里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姜娘子对将军的过去很好奇,我正在向她解释。”
姜菀震惊地看向他。这话未免太引人遐想了吧?
果然见沈澹微微一愕,目光落向姜菀。
第41章 炸猪排和苹果金桔饮
姜菀镇定自若, 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我们只是在闲聊,荀将军无意间提到了将军的过去,我一时好奇便多问了几句。”
“姜娘子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问我。”沈澹注视着她道。他的神情认真而坦然, 那双眼睛犹如潭水一般深邃。
对上那样的目光, 姜菀微微一怔, 道:“我没什么问题。”
沈澹颔首, 在荀遐身侧坐下,向着姜菀道:“一份酸汤滑肉片, 有劳。”
待姜菀离开,荀遐才道:“将军, 您知道顾老夫子回京的事情吗?”
顾元直此次悄无声息回京,却又以广为人知的方式进入了县学,让人摸不清用意。
荀遐深知沈澹与顾元直的师徒情谊, 却也知当年顾元直对沈澹弃文从武之举的心结。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以顾元直的性子, 焉知他会不会至今仍不愿意原谅沈澹呢。
沈澹低眉,道:“自然。”
“那将军......去见他了吗?”
沈澹沉默许久,缓缓摇头:“没有。”
荀遐知道将军这些年东奔西走, 四处打听着顾元直的消息, 没有一刻不在挂念自己的恩师。可如今人近在眼前, 他却只能踟蹰不前。
“那将军是如何打算的?”荀遐出言问道。
沈澹那张素来运筹帷幄的脸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迷惘。他微拧眉, 淡声道:“我不知道。”
“或许师父并不想见我。”他微微苦笑,想起旧事,眼底泛起一丝伤痛。
“怎会?”荀遐宽慰道, “顾老夫子是通情达理之人,以他的智谋, 想来虽远离庙堂,身在江湖,但对朝中情势依然能够洞若观火。这么多年过去,他一定会理解当初将军的苦衷,又怎会固守昔日执念,不肯见您呢?”
秦姝娴因着与荀遐的关系,对沈澹的过去也有所了解,只是不便插话。眼见沈澹低叹一声,默默无言,气氛有些凝滞,恰好此时三份酸汤滑肉片端了上来,她便顺势道:“我们都趁热吃吧。”
三人的面前都放着一碗酸汤滑肉片和一份米饭,闻起来十分诱人。深色的汤汁里撒了些胡椒粉,卧着细腻的肉片,点缀着番茄、豆芽、葱姜、辣椒等配菜。若是浇在米饭上,那酸辣开胃的汤汁慢慢浸透每一粒米,吃下去整个人都会暖起来。
秦姝娴率先开动了。她用筷子夹起一块滑溜溜的肉片,一口咬下去时动作太快,舌尖被烫了一下。她咽下去后,才含含糊糊开口道:“往后我可就再没有今日的口福了。”
荀遐道:“那俞家酒肆往后不是要给你们送盒饭吗?他家的手艺也不错吧,否则也不会在云安城叱咤这么多年。”
秦姝娴低声道:“当初说好是采用盒饭的形式暂时过渡,到付师傅回来为止。可那俞家酒肆的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几位管理饭堂的夫子,同意让他们的人直接进入饭堂后厨做事,免去了每日来回奔波的辛苦。”
“意思是俞家酒肆的人日后会长期在县学饭堂当厨子,负责你们的午食?”荀遐惊讶不已。
“是啊,我也很奇怪,”秦姝娴喝了口汤,“那付师傅回来后又怎么办呢?他在县学多年,难道就因为遇到家中丧事便要被旁人挤走了吗?”
荀遐啧啧感慨:“这俞家酒肆的厨子手艺这么好?三娘,你可得好好尝尝到底是不是言过其实。”
秦姝娴耸耸肩:“反正也只是过渡,吃不了多久。”
她匆匆吃完,起身道:“我还要回县学温书,就先告辞了。”说完,秦姝娴很快便离开了。
荀遐目送她走远,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显然心不在焉的沈澹:“将军,趁热吃吧。”
沈澹嗯了一声,握着木勺慢慢咀嚼了起来。浮在汤汁表面的胡椒粉最是暖胃,他一口口喝着汤,只觉得胃里很是妥帖,心头细微的烦闷也稍稍冲淡。
*
又做完几位食客点的菜,姜菀短暂地歇息了片刻。她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正巧碰见宋鸢抱着一堆碗碟盘子过来。
“小娘子,方才我检查了厨房,发觉几个调料罐子快见底了,明日我去集市上买一些?”宋鸢边说,边把那些餐具放进装了清水的盆里,留着打烊后清洗。
姜菀想起什么,说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去,正好去西市瞧瞧有没有什么新奇物件。”她也许久没逛过街了。
第二日,两人便去了西市。
西市一如既往热闹非凡,还有些高鼻深目的异域人来此做生意。姜菀与宋鸢一路看过去,买了些常用的调料后,又买了点可以用作装饰的小物件。
两人走到路尽头,这里地段略偏了些,附近的商贩很少,卖的东西质量也参差不齐,眼看着没什么值得买的看。
“我们回去吧。”姜菀道。
两人正欲离开,却见路旁角落里还有一处摊铺,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小郎君缩在那里,若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觉。
宋鸢仔细看过去,却见摆的都是常见的香料,诸如八角、茴香叶等。她随意地移开目光,并未放在心上。
“两位小娘子,瞧瞧我家的东西吧?”那小郎君见她们的目光落过来,便忙开口,嗓音稚嫩,语气颇有几分急切。
宋鸢提了提手中的布包:“你家卖的这些东西我们都已买了,还有什么好瞧的?”
小郎君愣了愣,面上有些发热,讷讷道:“我方才没瞧见小娘子手上的东西。”他挠了挠头,愣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拿起手边的东西道:“两位小娘子要不要买这个?”
他手中是一个不大的布包,封口处用细线缠紧。姜菀接过来掂了掂,感觉到里面装着的是粉末,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像是一种调味用的香料,但却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她问道:“这是什么?”
小郎君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一种调料,可以让饭菜变得更美味。”
姜菀失笑:“它总该有个名字吧?”
小郎君急得满脸通红,稚气犹存的脸上满是慌张与迷茫:“我......我不记得了。这是......这是从异域传进来的。”
姜菀原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见状便向宋鸢道:“或许就是些调味料,应当没什么特别的。我们走吧。”
她率先走出几步,宋鸢跟在身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小郎君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吭声。他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怯弱与畏惧,双手无措地搓着衣角,小小的身躯显得有些孤独。
*
自打县学招了俞家酒肆的人,管理也愈发严格起来,因而秦姝娴许久不曾光临食肆了,倒是荀遐这些日子似乎闲暇多了些,常常来店里坐一坐。
这日正巧也是姜荔休课假的日子,又赶上荀遐的武学课,荀遐便带着她一道回了永安坊,把人送到了姜记食肆。
“阿姐,我回来了。”姜荔心情很好,一路哼着小曲儿。
率先出来迎接她的是蛋黄,它正被思菱牵着在食肆门口放风,见姜荔回来,兴奋地直摇尾巴,眼睛亮晶晶的。
姜荔蹲下,伸手摸着蛋黄的脑袋。
荀遐站在她身后,看蛋黄一派乖巧,忍不住向思菱道:“这位小娘子,我能摸摸你家的狗吗?”
“这......”思菱想起姜菀曾嘱托过不能让任何外人随意碰触蛋黄,不禁犹豫了。
恰好此时姜菀从里面出来,思菱顿时松了口气,将这个问题交给了她。
姜菀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可以。”说着,她亲自接过了蛋黄的牵引绳,牢牢攥在手心里。
蛋黄对待荀遐便没有对姜荔那样乖巧温顺的模样了。它防备地看着荀遐,直到姜菀出声说了句“蛋黄,趴下”,才听话地矮下/身子,懒洋洋地趴在那里,眼皮都不抬一下。荀遐小心地摸着它,然而蛋黄却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并没有半分享受。
荀遐第一次从一条狗的脸上看出了嫌弃。他觉得有些好笑,便收回手站起身来。
姜菀叮嘱思菱把蛋黄牵回去拴好,荀遐道:“姜娘子,你是怎样训练蛋黄的?它对你如此言听计从。”
这个问题让姜菀一时间说不出口,毕竟她穿过来时,蛋黄已经在家中养了多年,早就训练成了这个样子。对于训狗,她可真是一窍不通。
面对着荀遐虚心求教的模样,姜菀为难地抿唇,许久才道:“......蛋黄比较聪明,又是自小养到大的,所以不需要费太多功夫调教它。”
荀遐点点头,目光忽然落向不远处,笑道:“说起训犬,姜娘子应当与沈将军很有共同语言。”
姜菀没留神他的目光,心想他说的应当是沈澹吧,便客套道:“沈将军也懂得训犬之道吗?改日若是有机会,我可以向他请教一番。”
荀遐挑眉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姜菀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沈澹穿过人群,正缓步走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蝶翅蓝的圆领袍,衬得眉眼峻拔。食肆门前的灯笼落下暖色的光,为他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