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菱,我们也走吧。”姜菀心中记挂着店里,率先迈步离开,思菱紧随其后,嘀咕道:“这俞家酒肆的生意莫不是也要受影响了?那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两人离开,没注意到原本正满脸焦虑的卢滕看见了她们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变得阴狠。
他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姜菀与思菱,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
*
晚间快要打烊时,一身深色衣衫的沈澹来了。
他来时正巧赶上姜菀将最后一串冰糖葫芦从小吃车的架子上取下来。
“冰糖葫芦?”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姜菀一跳,她抬头,便见沈澹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眉眼还带着夜色的凛冽寒意,目光却是柔和的。
离得近了,她闻见他身上清冷的熏香味夹杂着药香,愣怔了瞬息便想起他素有胃疾之事,便顺势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最后一串了,将军要吃吗?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沈澹微怔,旋即点头:“好。”
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间的苦涩慢慢被酸甜味淹没。初入口时有些酸,外头裹着的糖衣咬碎了,甜味便慢慢浸了上来,他舔了舔唇,说道:“确实很开胃。”
“将军请进来坐吧。”姜菀引着沈澹在里间坐下。他抿了口茶,便垂眸看起了菜单。
“时候不早了,将军脾胃虚弱,还是少用些,免得积食了。”姜菀道。
沈澹依言道:“那便只要一碗肉末汤面吧。”
候在一旁的宋鸢听了,很快转身去厨房告知了宋宣。姜菀在沈澹面前坐下,迟疑着要不要为苏颐宁之事向他道谢,又怕是自己多想了。
沈澹将最后一颗山楂果吃下,又浅抿了口茶水漱了漱口,这才道:“姜娘子有话要说?”
姜菀没想到他明明低着头却依然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反倒有些说不出话来。犹疑不决间,她蓦地想起苏颐宁曾说过要为那人保守秘密,既然如此,自己贸然相询,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正巧宋鸢捧着刚出锅的面条进来,话题中止,姜菀借机站起身,摇摇头道:“没什么,将军慢用吧。”
她回到大堂,按了按心口,只觉得那里跳得快了些。
此时店内食客不多,零零散散坐在各处。思菱拿了几个烤红薯过来递给她:“小娘子,还剩这几个,你还没用晚食,便吃了吧。”
“你们先吃吧,我不饿。”姜菀推回去。
“我们都已吃过了,小娘子,只有你光顾着忙,忘记了。”思菱塞进她手心,便继续去厨房帮忙了。
姜菀捧着几个烤红薯,热度暖着掌心。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想起外头的小吃车还未推回院子,便走出了食肆大门。
周尧正把小吃车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手在冷水里浸得通红。姜菀递过去一个烤红薯:“小尧,歇歇吧,先暖暖手。”
“二娘子——”周尧推辞不过,便接了过来。
姜菀也剥了一个小的。深色的外皮揭开,露出烤得熟透的内瓤,轻轻掰开,透明的蜜水便流了出来。她慢慢咀嚼着,红薯瓤软烂香甜,热乎乎的吃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姜菀低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看着自己,眼神带着乞求。见姜菀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他也跟着看了看自己黑乎乎脏兮兮的手,眨了眨眼,慌忙缩了回来,怯生生地道:“这位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姜菀却没注意自己裙角沾染的污渍,而是看着这孩子冻得发红龟裂的手。他看起来比姜荔还要小上几岁,生得极其瘦弱,手背上全是发紫的冻疮,有些甚至已经裂开了口子。
她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了?”
孩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那香喷喷的烤红薯上,一触即离。他小声道:“阿姐,可以分我一小口吗?我......我一整日没吃东西了。”
姜菀心头叹息一声,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索性把整个烤红薯都递给了他:“吃吧。”
那孩子犹豫着,还是抵不过腹中的饥饿,接过慢慢吃了起来。
“小娘子在同谁说话?”思菱好奇地探头。
姜菀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
等那孩子吃完,冲着姜菀连连弯腰鞠躬,小声道:“多谢阿姐。”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思菱怜悯道:“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只怕一日都吃不上几口热饭。”
姜菀望着远处,道:“我记得云安城内也有专门收留他们的地方,似乎叫......暖安院?”
暖安院是由官府兴办的,类似现代的福利院和慈善机构。
思菱道:“或许这孩子刚流浪不久,还没来得及被官府的人发现送去暖安院。”
暖安院的孩子要么是一出生便被遗弃,要么是长大后父母双亡又无亲戚教养,被暖安院的人发现,便会带回去。但即便如此,也无法保证每个孩子都能第一时间被发现而收养。
“因此云安城虽在天子脚下,却依然有许多流落无所依的人。”思菱道。
“总有不幸之人。”姜菀感叹。
周尧和思菱去收拾小吃车,姜菀见快要宵禁了,路上人烟稀少,便回了院子,牵着蛋黄出来透气。
她握着牵引绳,牵着蛋黄沿着路走走停停,等它走累了,便回到店门口,没急着带它回院子,而是漫无目的地仰头看着天边弯眉似的月亮。
沈澹从店内出来时,便看见姜菀正望着天空发呆,蛋黄趴在她脚边。
他走过去,蛋黄察觉到有旁人,警惕地直起身子,又似乎是认出了他算是半个熟人,便没有露出凶狠的样子,只是并没有全盘接受他。
姜菀转头,正巧见沈澹垂眸看着蛋黄,眼底是浅淡的笑意。
片刻后,沈澹抬眼看她:“姜娘子,我可以摸它吗?”
姜菀一怔,点头道:“自然是可以,不过将军稍待。”她弯下腰抚着蛋黄脑袋,再顺势滑到后背,压低声音道:“蛋黄听话,让这位郎君摸一摸你,不要躲开,不准冲他叫,也不要龇牙咧嘴,乖。”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训犬,倒像是在哄孩子,话里带着微凶的命令,尾音却又不自觉变得柔软。沈澹见她一本正经地同蛋黄说着话,不自觉地轻弯了弯唇,眼底漾开一团柔软。
“沈将军,我已经交代好它了,你可以......开始了。”姜菀的语气很是严肃认真。
沈澹见状,便顺势道:“那便有劳姜娘子向它训话了。”
他半蹲了身子,先是缓缓伸手,与蛋黄保持一定距离,让它熟悉一下自己的气息,知道自己没有恶意。见它没有攻击的打算,他这才慢慢将掌心覆在它身上,顺着它脖颈处的毛发抚摸着。
蛋黄没动,似乎是在习惯他的触碰。渐渐的,它大概是觉得眼前人的手法不错,气息也很友好,整个身子便放松了下来,安静地任由他动作。
姜菀也同样矮下身子,看着蛋黄享受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也伸出手。
两人一狗一语不发的气氛有些怪异,于是姜菀便竭力寻找话题:“将军觉得今晚的汤面味道如何?”
沈澹看着她:“甚是美味。”
“将军如今还是常犯胃疾吗?”姜菀看了眼他掩在腹部的另一只手。
“偶尔会犯,一直用药调理着,倒也不会特别严重,”沈澹回答。
“将军还年轻,若是严格按着郎中的嘱托安排每日的膳食,应当是可以痊愈的。”姜菀劝慰。
沈澹无奈一笑:“不瞒姜娘子,郎中嘱托的第一件事,我便无法完全做到。”
“何事?”姜菀看向他。
沈澹思及此,原本正落在蛋黄身上的手也随之顿住。他轻叹道:“郎中让我务必每日按时用膳,断不可误了每一餐的时辰。”
姜菀问道:“将军是每日早出晚归,无暇在府上用膳吗?若是如此,何不让府上人用食盒装好每日的早食,再送去衙门?”
沈澹道:“其实不只是时间的缘故,大部分时候我毫无胃口,即使早食摆在面前也吃不下去。”
“禁军事务繁多,将军也得珍重身体。”
话至此处,沈澹不禁微微笑道:“我与行远为同僚,我却常常羡慕他有着好胃口。”
姜菀想起那个吃起饭菜来风卷残云的荀将军,不自觉亦笑了起来:“原来荀将军的表字是‘行远’。‘遐,远也。’”果然表字与名字是相呼应的。
不知沈澹的字是什么呢?她不自觉开始思考,手上的动作随着她的思绪也慢了下来。
忽然,手指触上一点如玉石般的微凉,紧接着,仿佛整只手都被一片温热笼住。
姜菀从沉思中醒神,这才意识到方才由于走神,她的手碰到了沈澹的手。
蛋黄早已惬意地合了眼昏昏欲睡。油光水滑的黄色毛发上,两只手一左一右地停住。
因着抚摸的动作,她的小指原本只是轻轻贴上了沈澹的食指,而此时的沈澹正打算收回抚摸着蛋黄的手,因此他的手掌略拢起,五指弯出了一个欲要把她的手纳入掌心的弧度。
等到姜菀定睛一看时,他正虚握着自己手指的指尖。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却都没急着收回手。
第49章 山药滑肉汤和板栗饼
直到蛋黄动了动身子, 姜菀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抽回了手。
沈澹只觉掌心处的温暖一闪而过,转瞬便变得空落落。他平静地收回了手站起身,说道:“今晚叨扰姜娘子了, 告辞。”
他微一颔首, 转身便走入了茫茫夜色中。
姜菀站在原地, 直到蛋黄不耐地挣了挣绳子才回神, 默不作声牵着它回了院子。
*
自打那日陈让当众闹了那么一出,虽没有确切证据, 然而坊内还是有不少人开始对俞家酒肆持怀疑态度,进而敬而远之。至于他口中提到的“药粉”之谜也随之扑朔迷离起来, 甚至还衍生出了不少说法,但说来说去,总离不了对俞家的猜疑。
自然而然的, 俞家酒肆的生意便萧条了下去。
而姜记这边则是日日向好,很快又恢复到了风波之前的水平。
姜菀并未把那日徐望所说的“补偿”之语放在心上, 却听说俞家酒肆那边因陈让之事受到重创,因此迫切想要借一些事情来自证清白,而最好的法子便是重新拿到县学饭堂厨子的位置, 如此, 一切质疑就可以烟消云散。
然而县学却很快贴出告示, 声称不会再聘外来的厨子, 而采用盒饭配送的方式解决接下来半个月内的午食,但却并未说明按何种方式挑选。
姜菀对此并不在意,只安心做好自己的生意。眼看着快要到年底了, 她打算借着新岁再增加一些新的营销手段。
秦姝娴这日晚间来时,还带了不少人。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涌进食肆, 把正在柜台后算账的姜菀惊到了。
她一抬头,便对上了十几双探究的眼睛。除了赵氏兄妹,余下的都是生面孔。
“你们是——”她刚开口发问,便见秦姝娴从人群后费力地挤了出来,笑着道:“姜娘子,这些都是我的同窗,我今日带他们来你这里尝尝鲜。”
姜菀恍然,便道:“既如此,请各位去里间吧。”她将账本合上,引着他们过去坐下,又递过去几张菜单。
秦姝娴俨然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用手指点着菜单上的名目,说道:“这是姜记的招牌,一定要尝尝。”
“今日颇为寒冷,先来两锅山药滑肉汤暖暖身子。”
余下几人也叽叽喳喳点了起来:“板栗饼?我爱吃栗子,便要这个吧。”
“我吃这个青椒肉丝盖......盖浇饭,店家,劳烦多放些青椒。”
姜菀一一记下他们的要求,微笑道:“请大家稍待,我这就吩咐后厨开始做菜。”说着,她转身离开。
待姜菀一走,几个学生才低声议论道:“这便是店主吗?看起来好年轻啊。”
“她身上没有油烟味,反倒香香的,难道不下厨,只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