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娴打量着她道:“原本我是很想与姜娘子的小妹切磋的,但小娘子年岁尚小,我还是不以大欺小了吧。”毕竟姜荔看起来比她小了三四岁呢。
姜菀笑道:“切磋不敢称,但秦娘子若是得闲,可以与阿荔交流一番。”
“那就说好了,”秦姝娴伸出手与姜荔轻轻击了击手掌,“一言为定。”
说完此事,秦姝娴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说道:“姜娘子,前几日你不是拜托荀大郎向沈将军传话吗?昨晚荀大郎夤夜回府,匆匆留下口信,命荀府的人白日送给我,又赶回了皇宫。”
“他说,沈将军最迟后日便会来食肆见你。姜娘子,还请稍待。”秦姝娴一字一句地把口信内容复述了出来。
姜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秦娘子代为传达。”
“小事一桩,”秦姝娴一挥手,看着姜菀,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姜娘子,你是有什么礼物要送给沈将军吗?”
这是何等的误会啊。姜菀连忙解释:“不是礼物。只是一件......一件重要的东西。”
秦姝娴见她神色平淡,并没有要送人礼物的样子,只好道:“看来是我多想了。我曾听荀大郎说起过,沈将军的生辰似乎就在近期,因此还以为你是想要送他生辰礼。”
姜菀愣了愣:“沈将军快要过生辰了?”
秦姝娴皱眉:“我记得他的生辰似乎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是......”她凝神思索了一会,猛然想起,说道:“荀大郎说过,沈将军是大年初一的生辰。”
大年初一......是个辞旧迎新、万象更新的好日子啊。
姜菀回神,对上秦姝娴的目光,道:“我并不知此事。”
秦姝娴笑了笑:“沈将军素来话少,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此事。”她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有些饿了。姜娘子,我晚食也在你这里用了吧。”
“秦娘子请便。”姜菀将菜单递给她,等着她点单。
秦姝娴迅速地吃完了点心和晚食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临行时还苦着脸道:“我须得早日回府,明日便要回县学,今晚还得温书。”
姜菀哑然失笑,心想古往今来的学生开学前大概都是这个状态吧。
她收拾了秦姝娴用餐的碗筷,又去了趟食肆门外,将小吃车上两样售空了的点心重新补上。忙完这些,姜菀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转眼却看见了熟悉的人。
“小五?”她讶异开口。
吴小五正侧身对着她,不知在盯着什么看,搜集被姜菀唤了两遍才回神。他露出笑容,上前说道:“阿姐,我今日在启平坊看见一个人的身形很像你,是你吗?”
姜菀点头:“是我。我路过暖安院时还想着怎么没见到你。”
小五憨憨一笑:“可惜当时离得远,我便没有追上阿姐。阿姐怎的忽然去启平坊了?”
姜菀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些事情,便从那边走了一趟。”
“小五,你方才在看什么呢,那么专注?”姜菀问道。
小五闻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靠近姜菀小声道:“阿姐,我方才看到一个人在食肆外徘徊,探头探脑了半晌才离开。”
“什么模样?”姜菀蹙眉。
“个子不算高,皮肤很黑,眼睛狭小眯成缝。”小五努力描述着。
她想起先前思菱目睹过的那个形迹可疑的人,不由得疑窦丛生:会是同一个人吗?
“阿姐?你没事吧?”小五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开口,“那个人会是坏人吗?”
姜菀摸了摸他的头:“阿姐也不知道,但还是要谢谢小五告诉我这件事。”
她又问了小五几句话,得知这暖安院平日并不束缚人,因此他若是得了空便可以出门逛逛,只不过不能回去太晚。
姜菀见小五悄悄摸了摸肚子,心知他应当是饿了,便顺手打包了些点心递给小五:“阿姐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就都装了些,带回去慢慢吃吧。”又问:“急着回去吗?要不要进来吃了晚食再回去?”
小五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阿姐了,我——”
“不麻烦,外面冷,跟我进来吧。”姜菀不由分说牵着他进了店,又让宋宣按着孩子的饭量煮了碗鸡汤面,端了两样小菜上来。
她把筷子和勺子递过去,小五呆呆地接过,闻着那浓郁的鸡汤香味,吹了吹,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吃了起来。片刻后,他忽然眼圈一红。
“这是怎么了?”姜菀以为他被鸡汤烫到了舌头,疼得掉了眼泪,便柔声道:“不着急,慢慢吃。”
小五用力摇头:“我没事,只是......想起了阿娘还在时,也是喜欢煮面条给我吃。”
他眨巴着湿润的眼睛,小声道:“阿姐,谢谢你。你是除了我阿爹阿娘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姜菀轻叹一声,说道:“小五,不必言谢。”
人活于世,命运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小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小五沉默地将面条与菜吃得干干净净,起身道:“阿姐,我......今日付不起这饭钱,但你等一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
“小五,”姜菀轻柔地打断他,“无妨,快要到新岁了,就当是阿姐送你的一点礼物,好不好?”
她见小五皱着眉,便道:“小五,若你真的想付钱,不如替阿姐再剪几张小像?阿姐很喜欢你的手艺。”
小五眼睛一亮,忙点头道:“好。”
他抹了抹嘴,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姜菀离开。
送走小五,姜菀不禁又开始想他所说的那个形迹可疑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没几日,这个疑问便解开了。
姜菀再度经过青云县衙时,果然看见了那张张贴出来的告示。她站定,仔细浏览了一遍。
告示上写着,县衙急招擅做点心之厨,有意者可以先登记信息,县衙近几日会选择适当的方法择定最终人选。
这张告示吸引了不少人,也有些人当即在县衙门前的桌案处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姜菀等到人少了一些,才上前写下自己的信息。
她登记完,起身打算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姜菀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竟又遇见了小五。
“小——”姜菀一句话尚未说出口,便见小五靠了过来,在自己耳边低声道:“阿姐,他就是那日我看到的那个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姜菀看见了一个正仔细查看着县衙告示的人。此人虽面生,但看他的衣裳模样和行为举止,应当也是个与饮食生意打交道的同行。她微蹙眉,莫非是哪个想生事端的同行冤家?
那人也在登记处写了自己的信息,随即匆匆离开。
姜菀看了半晌,却也没想出头绪,只好作罢。
她又与小五说了几句话,这才回了永安坊。
*
这日晚间,沈澹终于出现了。
几日未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疲态。
姜菀迎了上去:“将军来了,快坐吧。”
沈澹进了里间坐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将军这些日子很是辛苦吧。”姜菀道。
沈澹轻牵了牵唇:“还好。只是到底误了与小娘子的约定,实在愧疚。”
姜菀面上微热,说道:“将军公务繁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默了默,这才开口说道:“将军,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姜菀取出包裹在重重手帕下的那粒小药丸,又将那日李洪之事简单说了一番。
沈澹观察着那药丸,说道:“若如你所言,那么这个李洪应当也是服用了‘断肠散’。”
姜菀道:“那日的冲突后,李洪已被坊丁带走,如今尚不知在何处。”
她又问道:“将军是否听闻了前几日坊内的一桩事情?也是与‘断肠散’有关的。”
沈澹颔首:“葛家大郎正是服用了此药,才会当众出丑,因此,王家才能顺利退亲。”
“那葛烁如今怎样了?”
他捏了捏眉心:“据我所知,他还在被关押着,若是此事不查清,他恐怕也不得自由。根据京兆府那边的消息,‘断肠散’的来历与流通尚存在许多谜团没能解开,想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彻查清楚的。”
沈澹将那药丸收好,说道:“我会设法把此物转交给相关人等,由他们查清是不是‘断肠散’,小娘子请安心。”、
交出了这个烫手山芋,姜菀彻底地松了口气。她看着沈澹沉默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好在这个时候,思菱送上了沈澹点的饭菜。见他吃了起来,姜菀便借机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食肆客人几乎已经坐满了,店门口柜台处有不少坐在那里等候的客人。姜菀等着一桌客人结了账离开空出位置,便立刻招呼下一位进入。
下一位客人缓步上前,慈祥一笑:“小娘子,我又来叨扰了。”
姜菀定睛一看,正是那位老者。她一笑:“您来了,快请进吧。”
里间都已经满客,姜菀只好引着老者在外面大堂坐下,递上菜单。
老者所坐的地方恰好对着食肆角落墙壁处那一片空白,他抬眸,饶有兴致地道:“小娘子打算如何布置那里?”
姜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小店不才,打算将那处留给那些满腹才华、精通书法的文人墨客。若他们不嫌弃,可以在此挥洒笔墨,留下字画。”
“说起来,小娘子的字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先前曾看到过你的字迹。”老者和蔼一笑。
姜菀赧然:“我闷头苦练,却不知成效如何。若老丈愿意赐教,不知可否看一看我近日练习的字?”
老者欣然点头:“自然可以。”
姜菀将一叠纸张拿了过来递给他。老者一张张看过去,沉默不语。
她心中忐忑,却见老者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张,淡淡笑道:“小娘子确实下了一番苦功夫,只是依然存在些问题。不知小娘子是如何练习的?”
姜菀轻声道:“便是照着顾老先生的字帖练的。”
老者眉梢轻动,说道:“可以看出小娘子在努力学习顾元直的字,只是难免失了些你自己的味道。小娘子不妨适当丢开字帖,凭着自己的内心去写,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他又指着几个字给姜菀详细说明了问题所在,一字一句简洁明了却直击要害。姜菀不由得佩服起他来,心想这老丈原来也是个极懂书法的高手,真是深藏不露啊。
听了他这一席话,姜菀由衷道:“多谢老丈指点。”
老者呵呵一笑:“小娘子很有天分和悟性,好好练习定能有所得。”
他仿若不经意道:“小娘子日日练习顾元直的字帖,可曾见到他本人?”
姜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老丈。我确实很想向顾老先生讨教,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一则我非富非贵,没有机会去县学听讲;二则也担心我的字入不了他的眼。听闻老先生过些时日会在其他学堂讲学,我很想前去一听。”
老者微微笑了,说道:“求知上进之心最是难得,与身份无关。小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必觉得你与旁人有什么差别。在我看来,凡是求学之人,均不分高低。什么士农工商,我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又道:“据我所知,顾元直应当会在五日后去长乐坊的松竹学堂讲学。”
姜菀颇感意外,转念一想,这老者如此识文断字,说不定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或许与顾元直相识也未可知。她欠身道:“多谢老丈告知,我一定会去的。”
老者没有再说话,只笑眯眯地饮了口茶。
姜菀正要拿着他的菜单去后厨,却听得身后有掀动帘子的声音,接着是沈澹的声音:“姜娘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