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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沈府都不曾来人交代姜菀去府上做点心。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沈澹那日虽然答应了自己,但并没有打算真的那样去做。
这日傍晚时分,姜菀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沈府,又不知沈澹在不在府上。正踟蹰时,食肆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沈澹身边的仆从长梧。
他神色有些忧急,说道:“姜娘子,你这会子若是无事,便随我走一趟,为阿郎做些点心。阿郎今日午食都未用便被圣人急召进了宫,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回来。等他回府,恐怕早已过了晚食的时辰,并不宜多食,若是再不用些点心,我担心他又犯胃疾。”
姜菀闻言,立刻答应下来:“好。”
她很快到了沈府,打量着厨房内的食材与调料,思索半晌,挽起袖子开始做点心。
蜂蜜是稀罕物,但对沈府来说却不算什么。姜菀炸了些小麻花,外层裹上蜂蜜后是莹润的金黄色,吃起来外酥里软。
她瞧见厨房有南瓜,便和了些面,揉成面团再擀成饺子皮。饺馅则用五花肉加上葱花、盐、麻油和南瓜丝,做成南瓜蒸饺。
等到姜菀忙完,沈澹恰好也回府了。她将放着点心的托盘交给长梧,后者却没接,而是语气古怪地道:“你送给阿郎吧。”
姜菀抿唇,依言端了点心去了沈澹的书房。
她扣了扣门,听见沈澹的声音才走了进去,轻手轻脚把点心在桌案上放下。
沈澹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到不同以往的脚步声眉心一蹙,抬头看了过来,不觉讶异:“小娘子怎么来了?”
“将军忘了我们的约定吗?”姜菀微微一笑。
他一怔,旋即低眸一笑:“有劳小娘子了。”
姜菀瞧着他的神色:“将军若是有闲暇,我正好有话想要说。”
“小娘子请吧。”沈澹做了个手势。
姜菀便把今日的见闻尽数告诉了他,末了道:“我想,李洪应当是最有可能做出此事的人。”
沈澹眉头蹙起:“如此说来,此人实在危险。可若无确凿证据,衙门也不能无缘无故捉拿他。但断肠散与乱魂散一事的追根溯源较之从前更加深入,一旦有正当的由头与证据能够让衙门提审到关键人物,便可以借机发挥,或许便能够揪出幕后之人。”
姜菀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够想法子让李洪犯事,再被衙门捉拿,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牵扯出此事?
当日葛烁便是因为那桩事被衙门禁闭了多日,听闻他在监牢中声称自己并不知断肠散为何物,只是被人蛊惑,误以为那是强身健体的补药。由于他并非此药的制造者,衙门后来只能把他放了出来。但葛家已然颜面尽失,后来举家搬走了。
若是李洪也能因为某件事情而被抓进衙门,逼供之下,或许真的能审出来一些东西。再者,那商贩与小五都算是证人,若肯出面作证,便更能够定他的罪了。
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把关键证物药粉销毁殆尽了。
姜菀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沈澹唤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
“小娘子在想什么?”沈澹望着她。
她摇摇头道:“只是想了些旁的事情罢了。”
“我另有一件事想问问小娘子的意思,”沈澹道,“几日后便是师父的寿辰。不知小娘子是否愿意去?”
他眸光深沉,直直地看向姜菀,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姜菀愣了一瞬,“我并非顾老夫子的弟子,恐怕你......并不适合出现。”
“此次寿宴设在师父家宅,除了相熟之人,也会有很多曾听过他传道受业解惑的人前去拜谒,小娘子自然也在其中。”沈澹说道。
他的声音低了低:“况且,我也希望你可以去。”
“将军说什么?”姜菀没听清。
“没什么,”沈澹很快恢复如常,“师父很想看见曾听过他讲学的人能够带着自己的成果前去祝寿。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可我不知顾老夫子的喜好,又该如何为他准备寿礼呢?”姜菀有些苦恼。
“师父不爱荣华富贵之物,若是小娘子能够亲手写一幅字,那便是他最喜欢的礼物了。”沈澹微微笑道。
“既然将军如此说,我自然会去拜见老夫子的。”姜菀颔首答应。
说罢此事,姜菀瞥了眼一旁桌案的点心,提醒道:“将军若是再不用,就该凉了。”
沈澹回神,好似才闻见那诱人的香气。他很快起身走了过来,安静地吃了起来。
姜菀便没再打扰,兀自离开了。
她拒绝了长梧想要送自己一程的请求,径直出了沈府,往食肆的方向走去。
快到食肆时,姜菀经过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她低头走着,余光却瞥见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仔细一听,还有人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加快了步伐,那人却并未追上来,而是停在原地,呼吸声变得粗重,同时难以遏制地咳嗽了几声,那熟悉的声音让姜菀顿住,心中翻涌过无数念头。
随即,她慢慢转过身,笑着寒暄:“李叔?您怎么来了永安坊?”
来人正是李洪。他此刻正面色赤红,艰难地扶着墙面,眼底血丝翻涌。听见姜菀的声音,他似乎回了神,慢慢抬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姜娘子,好久不见了。”
“李叔这是怎么了?”姜菀走近一步,故作疑惑,“看起来倒像是身染沉疴。”
李洪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没有答话。
姜菀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托了李叔的福,否则我家食肆还不会有今日的光景。”
李洪断断续续地道:“与我何干?小娘子莫要胡言乱语。你有今日,完全是你昔日造的孽太多,这是......这是报应......”
“将那毒药粉下在我身上,从而让我家的狗发狂咬伤客人,以至于食肆落到如今的田地,难道不是你做的?”姜菀反问。
“小娘子怕是神志不清了吧,竟臆想出这许多故事来,”李洪神智清明了一些,“除了今日,我何曾见过小娘子?又怎能把药粉下在你身上?”
他一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摸出一个小药瓶,便欲往口中送。
“你自然不曾明面上做过,但你却可以授意你的侄儿李翟利用与我在县衙共事的机会,伺机接近,将药粉神不知鬼不觉撒在我的衣裳上而不被我察觉;而你本人则不知怎的发现了那个孩子近日常来我家食肆,便假意行善为他买下玩具,实则巧妙地把药粉下在了玩具上,导致蛋黄被那气味刺激而发狂。”
“这桩桩件件,难道与你无关?”姜菀开口,“李叔,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憎恨我,想要毁掉我家多年的生意?”
她见李洪不说话,便将心底深处的想法缓缓说出口:“又或者,你也是替他人办事?”
李洪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她:“你说什么?”
“与姜记食肆有芥蒂和仇怨,又能够想出如此计策,还能说动你为他效力,只为了让我家的生意跌落谷底......”姜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这其中少不了俞家的主意吧?”
“看来李叔果真与俞家关系匪浅,甘愿为了他们而对我下手,”姜菀一笑,“只是不知俞家念不念你的好处呢?”
她看着李洪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和眼底聚集起来的红色,心中虽有些畏惧,但为了能够彻底激怒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被人当成了棋子,那可就不值得了。”
先前姜菀便怀疑过,若说与自家有直接利害冲突的,那非俞家酒肆莫属。俞家好不容易盼来的一桩大生意却间接因为自己而化为乌有,他们心底怎么可能毫不介意?
而李洪则是因为裴绮之事迁怒于自己,若是两方狼狈为奸,联合起来想给自己一个教训,也不是不可能。
她说到此处,见李洪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应当猜对了大半。而她的目的,便是要激怒李洪,让他做出一些事情,惊动衙门。届时,再提审几位证人与李翟,兴许便能够再挖出些新的线索。
上一次李洪被坊丁抓走时,关于断肠散的暗查尚未完全有头绪,因此后来关押了他数日后便把他放了出来。
但如今情势已然不一样了。
而她看李洪的样子,便知道他受断肠散毒害,正是发作之时。
果然,下一刻,李洪如暴怒的野兽一般向着她扑了过来。
第77章 红枣糯米“开口笑”和花生酪
姜菀早有准备, 立刻往巷子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疾奔过去。混乱间,她似乎瞥见他袖间闪过一抹银光。
那一点微末的凉意下一刻便贴上了她的颈侧,姜菀慌乱之余没忘了高喊出声:“有人当街行凶!”
变故猝不及防。李洪狂怒之下,动作与思绪已不受控制, 眼看着锋利的刀刃便要割破姜菀的皮肤。
四周, 惊呼声、拳脚声此起彼伏, 余下的事情姜菀已经记不太清, 等她回过神时,李洪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倒, 手中的匕首也当啷一声落了地。赶来的坊丁将他死死按住,令他动弹不得。
见李洪终于被制服, 姜菀松了口气。紧接着,她恍然发觉自己的肩膀正紧紧抵着一个人的胸膛,那人的手臂克制地与自己保持了一拳的距离, 却从侧面牢牢拦在自己面前。
她缓慢抬头,对上了一双又惊又怒的眼睛。
“将——”话未出口, 姜菀便觉得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了过去,被他的力道按在了怀里。
沈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呼吸也急促不已。许久, 他才放开姜菀, 转身吩咐道:“把此人带走, 严加审问。”
姜菀盯着地上那闪着光的匕首, 这才后怕起来。方才自己是有些鲁莽了,若是李洪真的当街动了手,自己岂不是要血溅当场了?
她浑浑噩噩的, 竟忘了回食肆,而是被沈澹带着回了沈府。
手中被塞进了一盏热茶, 姜菀抬头看向沈澹,说道:“将军为何会路过?”
沈澹道:“天色已晚,我听长梧说小娘子独身一人离开,心中放心不下,便跟了过去。”他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非如此,我......”
“那人便是李洪?他还是因为断肠散的缘故才会向小娘子出手吗?我记得此药服用后是在情绪起伏巨大的时候会爆发出此等症状,小娘子遇到他时,他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恼怒吗?”沈澹问道。
姜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没有。其实是我故意惹怒他的。”
“你说什么?”沈澹怔住。
她解释了几句,沈澹不由得双拳握紧,压抑着心底情绪道:“小娘子不是没有见识过服药者发狂的反应有多么危险,为何还要以身做饵,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
他的语气有些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小娘子是否想过会出什么事?他手中拿着匕首,但凡一个不当心,你便会——”
“我只是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我想让他快些被绳之以法,借衙门的手段揭发出所谓断肠散的真相,免得日日为此事悬心;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让食肆回到往日的热闹,难道不对吗?”姜菀回想起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情绪也有些不稳,接连几句话的语气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我分明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使过任何阴险手段,可为何却要被泼上这么多脏水?”
这会子静了下来,方才那匕首贴上来的冰凉感似乎还停留在皮肤表面,姜菀咬唇,想着自己从莫名其妙穿越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初来乍到便经历了种种事端,好不容易克服了困难将食肆开了起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结果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心底情不自禁涌上了委屈。
她眨了眨眼,眼睫上有些湿润。
姜菀不愿在旁人面前掉眼泪,也不想让沈澹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便起身想要往外走。
刚一转身,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炙热,力道却并不大。姜菀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住,我并不是想怪你什么。只是......关心则乱。”
姜菀觉得这语气里透着若有若无的别样情愫,眉头轻蹙,还未来得及想清楚,又听见他道:“我去的时候,恰好看见他握着匕首向你袭去,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万万不能有事,否则我不敢去想自己会成什么样。”
姜菀动作一顿。饶是她再迟钝,也明白藏在这话背后的意思了。
她心头一跳,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沈澹轻叹一声,很快松开了手。
姜菀慢慢转身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眼底的湿意尚未褪去。沈澹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慌乱,他面上罕见地出现了无措:“你......哭了?”
运筹帷幄的大将军顷刻间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想安慰,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伸手递了一方手帕过来,低声道:“我方才的语气......有些不好,惊着小娘子了。”
姜菀抿紧唇,没有说话。
他默了默,又涩然道:“一时情急,唐突了小娘子,望乞恕罪。”
姜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虽说在她看来,一些肢体接触不算什么,但那时他是结结实实把自己抱在了怀里,这样亲密的距离,在古代人眼里恐怕有着特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