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笑了笑道:“食肆一直以来都还算顺遂,舅父放心。”
徐苍颔首:“从前之事已经过去,我自是无法。但往后,你不必再那般辛苦了。既然舅父找到了你,必然会好好照顾你,让你过上同其他适龄女郎一样的日子。品茶、抚琴、女红、焚香,这才是小娘子们该做的事情。从前你流落市井,做那种辛苦之事是无可奈何,但如今情形不同了,那种日子不会再有了。”
“至于食肆,大可以交由旁人,作为你的闺中产业。你不必亲力亲为。”他道。
姜菀沉默片刻,说道:“舅父,我并不想舍弃食肆,也不放心交给旁人。”
她鼓起勇气看着徐苍严肃的面庞:“我想靠自己继续把食肆经营下去。”
徐苍面色一凝。
第91章 金乳酥、玉尖面和银饼
他缓和了一下神色, 温声道:“为何?”
姜菀道:“食肆是阿爹阿娘的心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弃它于不顾。”
徐苍道:“舅父并没有不让食肆继续经营,只是可以交由旁人。你身为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何必日日与烟火为伴?”
她微微笑道:“我晓得舅父心疼我, 不肯让我再被那油烟味熏着。但自打阿娘去世, 我便接过了家中食肆的担子。起初, 我们是在崇安坊开着一家小小的食店, 靠着每日卖早食还清了房子的赁金;后来,房主人想要坐地起价, 我不肯接受,便四处寻觅其他店铺, 幸而经由他人介绍,才不至于被迫付更高的赁金。来了永安坊后,我们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生意。”
其实不需她说, 徐苍派出去的人也已经把过往的事情都查清楚了。正因如此,徐苍才知道那些往事并不是她话里所说那样简单。
他沉默未语。一旁的虞氏见状, 忙劝解道:“阿菀,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何不让自己更轻松自在些呢?”
她道:“从前为了生存, 你不得不做着食肆生意。但你同我们在一处, 不必再为生存发愁, 又何必这样劳累?”
姜菀道:“阿爹阿娘离世后, 若不是还留着食肆,那时的我尚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我之所以能顺利在云安城站稳脚跟,也是食肆的功劳。”
“况且, ”姜菀略微犹豫,“虽然舅父舅母疼爱我们, 让我们有了寄居之处,但我已不是懵懂孩童,又哪里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舅父舅母的接济而毫无感恩之心呢?”
“阿菀,你不必心中不安,”徐苍道,“舅父舅母如今是你最亲的人,会视你和阿荔如女儿般,亭舟该有的,你们也不会少。”
姜菀低声道:“我只是想像阿娘一样,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把食肆经营得更好,也算是不辜负她的期望。”
一旦提到徐蘅,徐苍的神情便变得怅惘起来。他出神许久,才长叹一声:“阿蘅幼时性子看似柔和,实则最是倔强,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肯改变。如今看来,你和她一模一样。”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继续经营这食肆了?”徐苍问道。
姜菀点头。
他沉吟许久,方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好阻拦。只是你的诗书礼仪也要学,不可荒废,因此也不可日日滞留在食肆,明白吗?”
姜菀深知这已经是徐苍极大的让步,当下颔首道:“我明白,多谢舅父舅母。”
“阿菀,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必多思多想。”他望着姜菀,柔声道。
姜菀对上徐苍饱含慈爱的目光,鼻尖一酸,低声道:“好。”
说完正事,虞氏便吩咐婢女领着姐妹俩各自去了起居的院落,并且给她们两人各指派了婢女、嬷嬷,房中一应家具器物和各种衣裳绸缎都准备了最好的。
姜菀有些不习惯这样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旁伺候的感觉,她用了盏茶后,便打算出院子走走。
出了院子后,她在路上遇到了前来探望的徐望。
如今两人不仅是从前的点头之交,更是有着血脉亲情的表兄妹。姜菀有些不自在,向着他唤了声:“表兄。”
“院子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不必拘束,尽管让人告诉阿娘便是。”徐望温声道。
他看着微垂了头的姜菀,一时间觉得这一切颇为戏剧性。数日前他们还只是曾有过“过节”的店家与食客,甚至自己还曾上门软硬兼施地告诫她谨言慎行,不要传播与虞磐有关的流言,可如今,两人却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思及往事,徐望不由得哑然失笑。他默了默,说道:“想不到与姜娘子如此有缘。往后,我该称你一句‘表妹’。”
他稍稍踌躇,道:“磐儿如今的脾性也收敛了许多,不会再似从前那般无礼,你放心。”
“既然回来了,那便安心住下吧。”徐望看着她道。
“多谢表兄。”姜菀道。
*
在徐府的日子渐渐变得规律,姜菀每日晨起后跟着府上女夫子念书习字,学着刺绣女红,午食偶尔亲自下厨为舅父舅母做些吃食,午后便出府去自家食肆忙碌一番。她心知往后无法再全身心投入食肆,便有意放手让宋宣等人去做,希望他们能够早日独当一面。
持此之外,她心中还记挂着苏颐宁说过的话,便趁着出府的机会去了一趟长乐坊。
苏颐宁请她坐了,这才把店铺之事娓娓道来。
姜菀听罢,道:“我明白苏娘子的意思。只是如今我怕是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若是想要扩张铺子,我须先知会舅父舅母一声。”
苏颐宁浅笑:“我明白。说起来,我只在话本中见过的故事,竟也发生在了姜娘子身上。”她语气里带着感慨:“看来徐尚书对姜娘子继续经营食肆之事并无异议,没想到看似严肃古板的徐尚书其实这般善解人意。”
姜菀抿了口茶,慢慢点头道:“舅父他确实很是通情达理,我本以为他会执意不肯允我如此。毕竟,这样的家族,应当不会接受家中小娘子每日抛头露面忙碌于商事。”
“想来姜娘子在徐尚书面前定然也据理力争了吧?”苏颐宁问道。
姜菀赧然:“我若是不力争一回,只怕自己会后悔。幸好,舅父同意了。”
“只是......”她秀眉轻蹙,“向学堂供应饭食之事,恐怕有些困难。如今永安坊内的食肆尽数交给了先前聘的一位肆厨,还算是可以顺利经营下去;若是在长乐坊也开家店铺,这肆厨人选除了我,似乎再无旁人了。”
姜菀轻轻叹气:“可惜,于此事上,帮手还是少了些。”
苏颐宁若有所思:“若是可以为姜娘子找到帮手呢?”
她面对姜菀微愕的目光,笑道:“姜娘子,说起此事,其实裴娘子也有话想同你说。”说着,苏颐宁派人去请了裴绮来。
裴绮来得很快,看见姜菀先是一喜,随即又似乎是想起了她如今的身份,稍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阿菀。”
姜菀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裴姨有什么事情想同我说?”
裴绮看了眼苏颐宁,后者露出了鼓励的笑,她这才开口道:“先前我听苏娘子说,阿菀你有意想在长乐坊开家食肆的分店,只是苦于没有人手。”
“正是,”姜菀颔首,“其实若是招几位学徒应当也不难,只是我平日难免无暇看顾。”
裴绮的眸子轻轻闪了闪,说道:“阿菀,若是你放心,可以将此事交给我。”
“裴姨此话何意?”姜菀疑惑问道。
裴绮解释了一番,姜菀这才明白过来。如今学堂学生日益增多,裴绮一人本就有些分身乏术,因此苏颐宁才动了与姜菀做盒饭生意的念头。
自打苏颐宁与兄嫂一而再再而三产生分歧,她兄嫂为了阻碍她继续开办学堂,没少从中作梗,导致松竹学堂并不如从前那般吸引人,许多人担心苏颐宁来日嫁人后学堂便无法维持下去,便也不肯轻易来此做事,免得落得个“失业”的结果。因此,单靠学堂之名,想要在短时间内招到合适的人,并非易事。
与之相反的是姜记食肆。经历了那么多风波,姜记依旧屹立不倒,连县衙也亲自上门想要继续与之做生意,足以见姜记的手艺绝佳。
更不用说,如今姜菀又多了一重身份。冲着她的身份,自然会有许多人纷纷前来,想要在姜记谋一门差事。
若是借着姜记分店的名头招人,必然会有很多人前来应征。若是姜菀愿意将分店开在长乐坊,她只需要在招人之初把关一番,后续经营之事可以交由裴绮代为管理。而姜菀作为店主,只需要时不时过来“视察”一番便可以了。
裴绮道:“先前苏娘子为我添派的人手,这么久以来也算是与我配合得很默契,也可以充当食肆人手。”
苏颐宁见姜菀半晌无言,便和声道:“姜娘子倘若觉得不妥,此事便容后再议。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先。”
姜菀想了想道:“待我今日回去后向舅父禀报一番,得了他的准许,便可以如此行事。”
苏颐宁与裴绮各自应声:“好。”
*
姜菀如今面对徐苍没了最初的拘束,只是看着那张严肃的脸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
徐府的晚食很丰盛,兼顾众人的口味,许多食物原料也是姜菀此前无法负担得起的。
用黄酥油加上面粉做成金乳酥,吃起来很是香甜。而玉尖面——名为面,其实是一种带着尖的面食,形状与包子类似,馅料通常是鹿肉和熊白,有种很独特的香味。
姜菀则更爱吃另一样银饼,饼内馅是乳酪,乳香味很浓,口感细嫩。徐苍见她吃得满足,这才放下心来。
饭后漱了口,姜菀这才去见了徐苍,将此事说了。
昨日舅甥几人去了城外为徐蘅扫墓,回来后徐苍便愈发沉默,常常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翻着书发怔。
当姜菀向他再度提起食肆之事时,他心中想的却是,若是答应了,阿蘅在天之灵应当会很是欣喜吧?若是不答应,阿蘅一定会怨自己不通情理,何苦让她心烦呢。
罢了,阿蘅已经不在了,她的女儿便是自己的女儿,只要不出格,答应她又何妨?
姜菀见徐苍久久不做声,心又提了起来,正想着如何开口,却见他缓缓抬头,说道:“阿菀,放手去做吧。舅父不会束缚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舅父......”姜菀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语塞。
他轻轻笑了笑,眉宇间因常年紧皱而留下的沟壑似乎都淡了一些:“不必在意旁人的声音,有舅父在,就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因此,阿菀,你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吧,总有舅父在你背后为你撑腰,不用怕。”
她心中感念,原来这就是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即使他们才相认没有太久,但她依然从徐家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情。
姜菀向徐苍规规矩矩行了礼,道:“多谢舅父。”
她正要告退,却听徐苍忽然开口问道:“阿菀,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与那位沈将军,有何交情?”
第92章 山药胡萝卜炖羊排和雪菜炖豆腐
姜菀略微迟疑了一瞬:“沈将军是食肆的常客, 此前我与他算是熟识。后来,他被家中的犬咬伤,还因此牵扯出天盛药粉之事。”
徐苍凝眉:“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但阿菀,那日我与亭舟去食肆见你时, 他也在场, 我能看出他对你并非对待一位普通的熟识之人。你应当明白舅父的意思。”
姜菀一窒,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讷讷道:“舅父,我——”
他轻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我在朝中多年, 对沈泊言很是了解。此人于政事和品行上无可指摘,只是性子冷淡沉闷, 并不是上佳的郎君人选。”
“阿菀,若是要择郎君,须得从长计议, 一再慎重,须得找与自己志趣相投的才不至于成为一对怨侣。”徐苍注视着她, 说道。
“舅父放心,我明白的。”姜菀道。
徐苍颔首,忽然道:“你方才说, 沈泊言曾被家中的犬养伤?从前你家中还养了犬?怎么这几日没听你提起。”
姜菀踟蹰道:“家中确实养了犬, 是从前被阿爹阿娘捡回来的, 名叫蛋黄。我想着舅父家或许并不方便, 便让蛋黄继续待在食肆里了。”
徐苍打量着她的神情,深知她心中其实也是想念的。他笑了笑,说道:“你若是带它回来, 怕是只能在你的院子里待着,不可惊动旁人。”
姜菀愣了愣, 这才意识到徐苍是同意她将蛋黄带进徐府,不由得心中一喜,道:“多谢舅父。”
只是她心中也不确定,不知蛋黄贸然换了个环境会不会不适应。于是午后,姜菀先去了趟长乐坊,去看了看那处对外出租的铺子。
那店面距离松竹学堂很近,地段不错,宽敞明亮,不需要太花心思粉刷,只需要简单清理一下便可以。姜菀心中很是满意,便与房主商议了一番,定下了每个月的赁金,打算年后开始租赁。
解决完此事,她便回到了永安坊的自家食肆,继续打点店中生意。宋宣如今愈发稳重成熟,他的手艺与姜菀算是相互契合,因此食肆的生意并未因姜菀的缺席而受到很大影响。不过不少食客见到她,纷纷问候了几句,左不过是说许久不曾见姜娘子了,不知往后这食肆还开不开了?
姜菀笑着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诸位放心,只要一日有客人,姜记便不会轻易闭店。”
她今日来食肆,自然也要操持一番食肆的生意。姜菀进了厨房,看了下今日的食单,又偏头看宋宣正在准备的菜品,略一思忖,指着其中几样菜道:“宣哥儿,这几样我来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