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这么对她的。
她恨他。
他不该杀了她的爹娘,不该放任谢家灭门,不该为了复生她让她沾满鲜血成为怪物,不该想杀她的孩子。
他对她太残忍了。
她这么善良的人,可家族灭门由她间接导致,几千条人命因她而死,她明明一生行善,死后却满身罪孽,一桩桩一件件压垮了她,她崩溃绝望想死,却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阿清……”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要去触碰她。
她却突然往后跌去,挣扎着远离他。
她冷漠地看着他,眼底是怨恨、厌恶、陌生,唯独没有以往的温柔欢喜。
“阿清,你过来一些……”
让他最后再抱抱她。
他求着:“阿清,求你……”
皇后侧过身咳嗽着,大口的血顺着指缝溢出。
席玉的视线逐渐模糊,却还是朝她伸着手想要去碰她。
“阿清……”
在他碰到她的前一刻。
只差一寸之时。
她打开了他的手。
她大口喘着气:“别碰我!恶心!”
恶心,她还是说恶心。
什么时候他在她眼里是这样了?
他的手无力落下。
一千多年了,经历的事情太多,直到死前竟想不起来一件有记忆的事情。
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和她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
她将重伤的他背回藏在自己的小院中,忧心被程家人发现,总是半夜偷偷摸摸去厨房偷吃的给他,其实他根本不用吃东西。
她递给他糕点时笑得开心:“你放心,我们家人都很好的,只不过我毕竟尚未出嫁,你在我这里传出去不太合适。”
她出嫁时很漂亮,因为要嫁给心上人,满眼都是笑意:“沈敬那个傻子还以为我是因为程家才嫁给他的,其实我就是喜欢他啊,我会对他很好证明给他看的!”
她死之前下了大雪,他闯进皇宫见她最后一面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照顾好安之和谢家,将我埋进程家祖坟,我不要留在皇室。”
可他做了好多错事。
他用最后一口气,呢喃着:“阿清,对不起……”
她的脸逐渐模糊,彻底湮灭为一片黑暗。
皇后低声痛哭。
沈之砚呆愣捂着胸口看着已经死去的席玉,忽然吐出一口淤血昏了过去。
云念的耳边回荡着皇后的哭声,鼻息间是浓重的血腥气,大脑嗡嗡作响。
她回身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徐从霄。
她走上前背起了徐从霄,小声喊他:“师兄,我带你回家。”
“听霜,带走沈之砚和皇后。”
听霜剑瞬间变大,宽阔的剑身足够容纳几人并排坐下。
它勾起皇后和沈之砚甩到自己的剑身上,跟着云念离开了这间石室。
她要去解决最后一件事。
然后,带所有人回家。
***
暮色已经深厚,月影如钩,雁平川寂静万分。
没有一丝风拂过,没有一片树叶晃动,没有一声虫鸣鸟啼。
并排摞在地面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托起飘向虚空。
无数条细线从他们的身体中穿出,殷红的血沿着细线流走,那些漂浮在虚空中的人面色逐渐灰白,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在场的人伏低了头不敢去看。
皇帝的脸在一片红光的映衬下诡异幽深,像个厉鬼,丝毫没有人皇的威严。
他上前几步全然不顾眼前便是高台。
他喃喃着:“阿清,阵法已经布下了,等到席玉移了蛊,你就可以回来了……”
“阿清……阿清,回来吧……”
“她回不来了。”
清透的少女音与他的话一前一后响起。
高台上的人在那一瞬间甚至回不过神。
地面寸寸塌陷,碎石与尘土漫天,地面上蜿蜒爬行的蛇被凌厉的剑意剿为一滩碎肉,腥臭的血水淌了满地,又顺着青阶流下。
剑身自地底破出,剑身上坐着两人,一人身穿芙蓉袍服,一人穿着锦服。
随后紧跟上来的人身形纤细,墨黑的衣衫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她的背上背着个比她个头要高上不少的人。
云念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将徐从霄放下,回身打横抱起皇后将她搁置在徐从霄身边,蛮横揪着沈之砚的衣领将他拖拽下来扔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突然,纵使身为皇帝见过再多场面,他在这时仍旧失了态。
“你……怎么可能呢?”
云念站在下方仰首望着高台上的人,他看起来格外惊愕,至少云念可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她勾唇轻笑:“怎么不可能呢?我不可能在这里站着,你这好大儿不可能活着出来,席玉不可能死,是吗?”
“席玉死了?”
皇帝上前几步险些跌落高台,身后的内侍连忙拉住他的臂弯。
“死了,皇后亲手杀的,你们做的事情她都知晓了。”
皇帝下意识看向云念身后坐着的人,她的脸色很不好,唇角还沾着大片的血,身上的裂纹明显到他离她这么远都能看清楚。
“阿清……”
二十五年了,他等了二十五年了啊。
皇后并未看他,对他的呼唤熟视无睹。
她实在太过虚弱,皇帝的眼神忽然便肃杀起来。
“席玉死了又怎样,你和安之不还在这里吗,天罡万古阵开了,你今日必死。”
他低声厉喝:“给朕出来!”
四周的墙壁碎裂,碎石炸开落了满地,更加浓重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从墙壁中跳出的人一个接一个,成包围的趋势将云念拦了起来。
皆乌发披散,双眼赤红,神态诡异四肢僵硬。
云念大致数了一下,差不多有几百个。
她挑眉道:“席玉这些年没闲着啊,炼了这么多傀儡,倒挺敬业的。”
皇帝负手而立,很快又变成了以往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你是剑修,在天罡万古阵中毫无还手之力,云念,你今日必死。”
少女仰着头,月光混着头顶的红光交织在她的脸上,将清丽的五官照的越发明媚。
听霜早已缩小回到她的手中,剑身微微嗡鸣发出阵阵隐约的哀嚎。
皇帝的笑意越发深厚:“你的剑好像没办法作战呢。”
云念弯了弯眼,眉目柔软无害。
叮——
是清脆的砰击声。
她扔下了手中的剑。
皇帝眉心微皱:“你要做——”
“没有剑,我难道就杀不了你了?”
她打断了他的话。
皇帝全身的血液好似被冻住,一股难言的惊慌弥散,脊背忽然发寒。
几乎在云念话声落地的刹那,撼天动地的厉风迎面吹来,皇帝握紧身前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身后瘦弱的内侍已经被掀飞重重摔在屋内,强大的剑锋逼迫的他看不清东西。
他强撑着睁开眼,碎石混着黄土混成漩涡横飞,凛冽的风吹动少女的黑衫猎猎作响。
她的乌发有些凌乱,交杂在身后飞舞盘旋,几缕碎发吹在眼前遮挡了些面容。
唯有露出的一双眼森寒,杀意锋芒毕露。
遮蔽半边天的剑身在她身后浮现,通体银白覆盖寒霜,银光耀眼驱散了头顶上方令人不适的红光,剑意骇人,逼迫的人心尖颤抖双膝疲软,下意识想向她跪地求饶。
“沈敬,我不用听霜剑,一样可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