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了很长时间,但又好像并没有多等。在2024年的第一场春雨中,救护车的灯光,划破小镇的黑暗,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将整座小镇的灵魂唤醒,他们眯着眼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前几日闯入他们生活的奇怪的女人架上担架。
喧嚣过后,小镇又归于平静,他们看着祁牧野待过的院落,也只是稍稍停留几秒,便又嘟囔着搂着各自的伴侣重回梦乡。
祁牧野昏迷了很久,她的意识已经清醒,但身体却迟迟没有苏醒。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秋风的席卷,也能感觉到落叶掉落在她身上。不时有几只四脚动物踩着她的身子而过,祁牧野内心焦虑,生怕那些不通人性的动物啃了她的脸庞,使她无颜再见许朝歌。
好在它们只是单纯地路过,连在她身边停留片刻的心思都没有。
祁牧野昏迷了三日才苏醒过来,她的身上铺了一层金黄、卷曲的落叶,脸上浮着一层土壤的粉屑,头发上沾着几根细小的碎枝。
祁牧野踉跄地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与落叶,跑到河边清洗。看着河面上这个狼狈的面孔,祁牧野失笑,转而更加仔细地打理自己的妆容。
每次回来都是这样狼狈不堪,若是让许朝歌看到她这副模样,又该心疼了。
她站在高处观察此处的地形,大致辨认出目前所处的位置。经历这么多次,祁牧野大致摸准了规律。回到铭朝,她的落脚点总是以许家为圆心,左右不过两三里,从没变过。
想通这些,祁牧野再度对着河面观察自己,自以为没有一点差错,双手叉腰辨别好方向,大步朝尹江走去。
她了解许朝歌,她也相信她们之间的默契。无论今夕何夕,许朝歌准在工地上泡着,只要她往家的方向不断走去,她们总能相遇。
祁牧野的步子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她想快些见到许朝歌,却又不想因为着急而气喘吁吁地迎来她们重逢后的第一面。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因此而让许朝歌看出端倪,那就得不偿失了。
今年的风古怪得很,在山上时这风就吹得祁牧野站不住身子,只能不断降低重心才勉强稳住自己。地上的落叶被妖风不断卷到空中,不时拍打在祁牧野身上,她屏着气,生怕漂浮在空中的尘土进入她的鼻腔,也怕她好不容易打理好的仪容被这妖风吹乱,让许朝歌笑话。
久别重逢,应该体面才是。
她大病初愈,又屏着气,身体机能跟不上如此巨大的运动量,加上尘土袭扰,走上几步就要弯着腰狠狠咳一阵,声音嘶哑,恨不得将内里的器官全咳出来再清洗一番。
尘土飞扬,能见度不到五米,隐约中能听到交谈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女子的笑声。祁牧野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仔细回忆这笑声所属何人。她回头望了眼满天的落叶,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喉咙突然一紧,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前方,不知怎的,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开了这么一个头,泪腺溃不成军,嘴唇被狂风吹得干裂,颤抖着,准备良久的开场词在重逢的这一刻突然空白,似乎这世间再没有任何词汇能够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这声音她如何不熟悉?那是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再多的准备,在真正重逢的那一刹那都显得多余。
祁牧野深吸一口气,顾不上濡湿干裂的双唇,手指捏着袖子,颤颤巍巍地朝前方走去。眼前不断飘过落叶,干扰她的视线,祁牧野眯着眼,脚尖摩擦着地面,喉头不断上下蠕动,颤抖着声线:
“朝歌。”飞驰而过的秋风带走了她的呼唤。
“我回来了。”她本想着从容不迫地走到许朝歌的身前,大大方方地与她叙旧,可一开口,却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
她像一个年迈的老妪一样缓缓朝前走去,眼中是无限的深情与温柔,秋风扑在她的怀中,为她带来爱人的独特的气息。
许朝歌的视线在远处停留。今天的风确实古怪,吹得狂沙飞扬,让人睁不开眼。今早出门她就有一股奇怪的预感,心脏跳得极快,心情莫名轻快,又有些泪意,仿佛要将多年来压抑的委屈倾泻而出。她不安地望向远处,在朦胧的道路中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走得极慢,仿佛那强劲的秋风要压弯了她的脊背。
不知为何,泪水夺眶而出,她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不断靠近的人影。这么多年,她曾无数次幻想重逢的画面,一遍遍排练,一次次琢磨,可真到了这一刻,理智溃不成军。
许朝歌笑出了声,眼眶中的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掉落脸颊。
喜极而泣。
众人因许朝歌突然的落泪止了话头,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迷茫的方向望去。
秋风渐渐减了劲头,硕大的梧桐叶在空中缓缓坠下,许朝歌伸出手,接住那片叶子,握住叶柄,像八年前那般透过叶子观察这那人。
看她慢慢地朝自己走来。
“朝歌。”风势减弱,祁牧野不必弯着腰,她直起身来,坚定地朝眼中那位女子走去。她不曾怀疑,哪怕多年未见,她也能一眼就能将许朝歌认出来。
因为只有她的妻子,才会以那样的眼神看她。
许朝歌放下手,垂在身侧,干枯的梧桐叶摩擦着衣料,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缓缓迈出一步,又怕如此显得自己过于急躁,免得那人顶着风向自己跑来。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悸动,指甲死死抠着指腹,以强烈的疼痛抵抗猛烈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