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有恩,我会照顾你终老。这辈子,除了不能出这个院子,你什么都能做。我如今权势已经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为阉宦实则权相,天下没有我兜不了的底,伸不到的地,你跑不了的琼娘。老老实实的待着这里,你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都有我护着……除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林沉玉只感觉面色一僵,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困于后院之中,还是以这样一种尴尬的身份。可当务之急并不是她自己,她哪怕被困一辈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娘!
“我还活着,可我爹娘呢!你真的杀了他们吗?还有我哥哥,萧匪石!”
她急切的攥住萧匪石的衣领。
萧匪石却好似逗弄她一般,垂眸:“我倦了,今日先与你说到这里。”
她一根一根掰开林沉玉攥住自己的手指,合握在一处,轻轻放进被褥中:“好好歇着,琼娘,晚间带你去赴宴,你还能睡一个时辰。”
“告诉我我爹娘是不是还活着!萧匪石!”
“琼娘,不要闹,他们生死系我一念,你越闹我越糟心,他们活着的希望就越渺茫。”萧匪石起身,睥睨着她。
林沉玉面色一僵,她的心都在发颤,小心翼翼开口:“也就是说,我爹娘还有希望活着吗?萧匪石。”
她从来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对萧匪石说过话。
可萧匪石还是不满。
“从来没有一个姬妾敢直呼我名,琼娘,你已经不是侯爷了。”她居高临下的瞥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警告。
林沉玉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她从小视为姐姐的女人,她恍惚间发现萧匪石的面容变了很多,可她并没有觉得惊奇,反而觉得,她应该就长这个不死不活的模样。
在更九州的时候,萧匪石生的虽然不如妹妹美貌,倒也清秀温婉,未曾开言先红了脸,她总是挑着细细长长的眉,涂着红红艳艳的唇,闻见林沉玉唤她,抚着青丝回首一笑。好似一朵风里盛开的荷花。
可现在的萧匪石,活生生的成了大家眼里一个奸宦应该有的样子。
消瘦憔悴的面容,不阴不阳的面色,深邃的眼窝里那瞳仁大而黑,阴郁又诡谲,叫人看着发怵。她身上集了女子的心狠的男人的手段,世间男女所有的种种恶毒的品质淬集于她一身,相貌上也显的雌雄莫辨了起来。
林沉玉只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她不是那个记忆里温婉的姐姐了,她是一个十足十的宦官,一个绝对的奸佞。
“萧匪石……”她囔囔开口。
“看来琼娘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萧匪石冷笑,坐在床边,一字一顿开口:
“你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你只是一个贱籍女子琼娘,只是一个阉宦的姬妾!”
“怎么,还不习惯你的身份吗?非要逼着我叫你切身体会,坐实了我们的关系你才能适应吗?”
萧匪石冷着脸,忽然伸手开始解衣裳,林沉玉面色一僵,意识到萧匪石动作后,她只感觉恶心的想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直吐在萧匪石的蟒袍上。
林沉玉吐的不多,只是呕清水,呕的眼睛发酸,咬牙切齿看向她:“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萧匪……”
萧匪石压根不管她呕的难受,手指伸向了林沉玉的衣襟。
林沉玉终于换了语气,几乎是绝望的开口:“督公……”
萧匪石停了动作,漠然的看着她。
林沉玉擦擦眼角的泪,冷笑起来:
“督公在宫里多年,倒是男女不忌了起来,怕不是忘记自己不是男人了。我是个粗鄙妇人,装不出什么柔情蜜意的,男人都不会伺候,更别说女人。督公想在我身上寻温柔乡,趁早歇了这个念头,去寻别的人好。”
这段话里不知道哪里触犯到了萧匪石,她的面色一霎时可怖了起来,阴沉着脸,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
“我是个男人你得伺候着,是个女人你也得伺候着!就算我不男不女,这辈子你也得伺候着!”
她冷笑:“怎么?侯爷做得,侠客做得,姬妾做不得么?琼娘天天嘴上说着人与人不分贵贱,兼爱平等,平时待妓女都宽厚的很,怎么自己做了姬妾,就摆谱子受不了了?”
萧匪石面色狰狞起来,声音带着讽刺,抬起林沉玉下巴,一字一顿道,狠毒毕露:
“收起你所有的高傲,不要逼我,一根根的打断你的傲骨。”
她磋磨人的方式多种多样,暂时还不想用到林沉玉身上。她在深宫多年,心和手早已肮脏的。再纯白炽烈的爱意,在多年的折磨里也扭曲的不成模样了。
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本性,在林沉玉面前。可她也不介意把她的本来面目漏三分给她看,去灭灭她的威风,打压她的傲气。
林沉玉只觉得气血上涌,气的脸颊发红,她这辈子没有被这样羞辱过,她爹娘位高权重,她自己世袭侯爵,这样高高在上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于她。
她气的牙齿都在打颤,双眸带血,死死盯着萧匪石。手开始悄悄摸索向尖刀——
“听说那位林侯爷的亲哥哥,现在已经走到了夔州府,夔州府有本督三万府兵。严守以待,兵甲周全,叫一个人消失实在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萧匪石把她动作察觉的一清二楚。
林沉玉气的眼眶发红,她丢了刀,暂时妥协。
萧匪石拿走了那凶器:
“好好休息,晚宴前我来找你。”
*
萧匪石掩了门出来,瞥一眼门口面如白纸的春雪,语气恢复了那毫无波澜的淡漠:
“好好看着夫人。”
她并没有威胁春雪,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未干的血迹,浓重的警告意味溢于言表。
春雪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她当时都快吓昏过去,伙伴一霎时就没了气,死在她身边,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好在夫人跳了下来,她才有了小命。
她人生头一次,对宦官的残虐有了直观的印象。
萧匪石推门进了书房,燕洄早已站在门口,他今日穿的倒素雅,一身淡绿衣袍,翠绿抹额穿过他雪白的发带束起来,叫他周身狠戾消散了些,倒显得有些文弱书卷气。
萧匪石的目光扫过他雪白的发带,一言不发,只是瞳仁幽深了起来。
她的琼娘真是好样的,死了都能让人念念不忘。
“晚上设宴,准备妥当了吗?”萧匪石挪开眼,手按在书房门环上,并不推门,显然她不打算让燕洄进去。
说起来正事,燕洄神色肃了几分:“督公安心,都安排妥当了,夜不收带回来消息,柯尽忠带了一千精兵驻扎城外,显然防备着咱们。若不能今夜宴上当场诛杀,明儿他赶回福宁和他私募的三万兵马回合,就是虎归山林!”
“霍媚娘一死,霍家已经快按捺不住造反的心思了,他是霍家的连襟,想分个羹倒也自然。可想当土皇帝,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萧匪石淡然开口:“传令下去,今夜,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晋安。”
“是。”
燕洄点头,正要离开忽想起来什么,站在台阶下回头看了看已经关上门的书房,他面色一暗,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奔波了一天,在延平府的当铺里寻林沉玉的遗物——那把叫吟霜的宝剑。
可当铺老板告诉他,那把剑已经被人买走了。他看了看那人给老板的银票,票尾上赫然盖着一个萧府的戳印。
萧匪石已经把吟霜买走了。
燕洄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重兵把守的府邸,看向那密不透风的院落,单手托着下巴,深思了起来。
第64章
林沉玉睡了没一会就起来了, 一个怯懦的小侍女搀扶着她到梳妆台前洗漱,用篦子为她梳头。
林沉玉觉得头发一紧,不由得蹙了眉。
“夫人疼吗?对不起, 奴婢粗手笨脚的!夫人饶命!”
春雪忐忑的看向林沉玉, 似乎自己惹了麻烦。
林沉玉并不在意,道了句无事,然后继续发呆。梳妆台是萧匪石命人用梨花木打的,正面对开两门,面上四面装着锦绣围栏, 正中摆放一明晃晃的瑞兽菱花铜镜。
春雪有些不娴熟的打开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哪里见过这些宝贝?
在春雪的认知里, 村里最富贵的员外夫人头上带着的黄金钗子就是最奢华最美丽的了, 金灿灿黄澄澄的, 她一辈子也买不起。
可如今匣子里琳琅满目的摆着一匣子钗环珠宝,有镂金掐丝的珐琅步摇, 翡翠白玉雕成的蝴蝶簪,点翠花钿整齐的码着,没有一件不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珍宝, 灯光映着这一匣的流光溢彩,照的人自惭形秽。
“好漂亮啊……”春雪不禁夸赞出声音。
意识到了什么, 她红了脸道歉:“对不起夫人,是奴婢粗鄙了, 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些。”
林沉玉面容平静, 语气却温和起来:“不怪你。”
这一匣子东西的奢华程度,具在宫廷用器之上, 连她也有些惊讶。
“老爷对夫人可真上心,有这么多好东西都留给夫人, 听说这府邸里的家具都是老爷新打的。”春雪感慨道。
林沉玉一愣:“你觉得给你好吃好喝,把你荣华富贵的藏起来,便是对你好吗?”
春雪并不知道他们的仇恨,只懵懂点点头,她觉得夫人很温和,胆子也大了些:
“难道不是吗?别说有人肯给我这么一匣子好东西了,就是肯给我碗肉吃,我都能跟他一辈子,当小老婆也成哩。”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出息。”
春雪笑的羞涩:“夫人别笑话我,我小时候爹娘就被土匪杀了,哥哥嫂嫂把我卖到了秀才家做童养媳,前些日子秀才死了,我又被卖了,这么大,我还不知道肉什么味道呢。”
战乱,旱涝,土匪,君臣猜忌自毁长城……
这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沉玉微微一愣,叹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根朴素的白玉钗来,插到春雪的髻上:
“我手头没有肉可以给你解解馋,倒是能送你个簪子,及笄的小姑娘了,头上光溜溜可不好看,插只簪子才像样。”
春雪瞪大眼睛,红了脸羞愧难当:
“夫人,奴婢只是说说笑的!怎么能这样!现在奴婢能伺候夫人,有衣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奴婢惶恐,这样会折煞奴婢的!”
“一根簪子就折煞你了?就这胆量还想给人当小老婆?”
林沉玉摸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她缓缓起了身,身子疲软,依旧是没有什么力气。
春雪红着脸把簪子悄悄藏在了怀里,扶着林沉玉出了房间。
月上柳梢,林沉玉心里莫名升腾起一些不安来。
*
“夫人来了。”
宴会设在八角阁中,林沉玉上了三层阁楼,一阵头晕目眩,她把住了栏杆,向下望去,院里满是新栽的山石花卉,她凭着栏看了一会,就听见耳畔有人轻声道:“琼娘。”
林沉玉回眸,耳上的硕大晶莹的明月珰映着月光,直直照进萧匪石眼里。
萧匪石喉结微动,眼里多了丝林沉玉并不想读懂的光,她强硬的把住林沉玉的细腰,声音有些颤:“不要靠在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