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是中书舍人,沈瑛是通政司左参议,两人都是文官立场,与阉宦是天然的对立关系。自打大明开国,除了太祖朝,严禁阉人干政之外,其他朝都有权阉活跃的影子。每一次权阉横行,都是文官势力受挫折打击的时候。
三老爷与沈瑛虽品级不高,可也是文官一员,自是对宦官没有好感。因此,对于几位阁老对宦官的压制,也是心里支持。可此时听了徐氏的话,叔侄两人都觉得心里怪怪的。
徐氏是阁老之女,大半辈子经历的事多,哪里看不出朝廷如今看似平静,却是到了最凶险的时候。归根结底,不过一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沈瑛是东宫旧臣,要是在皇上与阁老之间选择,自然是倾向于皇上的,更不要说,这次赵显忠给沈家戴着“通匪”的帽子,且上告到朝廷,没有半点顾忌的样子,这背后就有“谢党”、“李党”相争的影子。
恼恨之余,沈瑛越发悬心,除了为自己兄弟的牢狱之灾,更是为了跟着小弟回乡的父母。本就千里跋涉,要是知晓沈琦入狱,还不知会如何担惊受怕。
“大伯娘,侄儿实在是不放心,想要明日请假回乡。”沈瑛实是牵挂,便道。
徐氏呵斥道:“糊涂!越是这个时候,京里越是离不得人。有沈理在,他能解决的,你无需担心;他解决不了的,你回去也没有用。”
沈瑛哽咽道:“侄儿晓得这个道理,可是家父那边,实是让人担心。”
百首孝为先,沈瑛这个时候不恋官位权势,能想要回乡尽孝,可见孝顺,可如今沈家的事,除了阁老之间的争斗之外,也不单单是贺家想要落井下石,要知道如今入狱的三位中沈珺可是贺家嫡亲的外甥。赵显忠身为松江知府,到任后首要就是结交地方有分量的士绅,如今这半点不留余地,肯定也是松江的烂摊子太大,瞒不住、抗不下,才会这样破釜沉舟都推到沈家身上。这样凶险的时候,沈家的下场到底如何还不好说。就算京中二房有姻亲故旧在,以后会提挈沈瑞,也未必会为了沈氏其他族人如何。毕竟如今罪名只是“通倭”,不是抄家灭族的“谋逆”,牵扯不到二房这边。外人贸然插手,且不能说能不能帮沈家脱罪,首先就要得罪李阁老。况且有沈理与沈瑾这两位状元在,就算沈家现在有所波折,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沈家到了现下,只能自救。如今京城只有你与你三叔两个在,哪里能再离了人?”徐氏道:“你既是东宫旧人,与其慌慌张张回乡,还不若想个机会陛见。皇上并不是刻薄之人,总会念一二分旧情。”
沈瑛不过是关心则乱,听了徐氏的劝告,也知晓自己不能一走了之。三老爷虽是长辈,可是恩萌入仕,人脉关系有限,并不能坐镇京城。虽不信神佛,可到了这个时候,沈瑛也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祷告,保佑父母平安,保佑胞弟沈琦早日脱牢狱之灾,保佑其他族人在此劫难中幸存。
第四百七十六章 兄弟齐心(二)
为什么京城诸沈不知道沈瑾与沈鸿夫妇下船的消息,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沈鸿夫妇在天津港休整两日后,并没有返回京城,而是雇了一艘商船,再次启程走水路往松江去了。不过也是因商船的缘故,过关卡的时候耽搁时间,使得他们离沈理他们的船越来越远。
沈鸿虽身体病弱,可到底是一家之长,这个时候担心儿孙,硬撑着一口气,晕船的症状到了少了许多。倒是郭氏那边,看似刚强,到底是慈母,一日不到松江,一日不得安心,眼见着清减下去。
沈瑾看在眼中,忍不住想起生母郑氏,心里翻滚,心浮气躁走到甲班上。如今京中虽有赐宅,可郑氏不肯因出妾的身份给儿子抹黑,并不肯搬回京城,依旧在保定府兄弟任上。沈瑾虽心中牵挂,可也是无可奈何。这次松江有变故,沈瑾离京匆忙,竟忘了打发人往保定送信。同五房几个堂兄比起来,自己的孝顺似乎浅了些。
想到这里,沈瑾有些怔忪,自己当然与他们不一样,自己虽是庶出,却是有两个母亲,嫡母与生母。如今自己记名在嫡母名下,当年呢?启蒙后的记忆比较清晰,多是生母谆谆教导的印象;可在启蒙前,自己骑着木马,在正房前的院子里与沈全嬉戏,旁边是孙氏与郭氏的说笑声。
到底是何时变的?是嫡出弟弟落地,还是入学后听到嫡子庶子那些,还是小舅舅先是中举后是中了同进士,生母的腰杆越来越直。自己当年呢?真的不介意庶子身份,真的没有嫉妒嫡出小兄弟吗?嫡母病故,自己哀伤之余,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就是对着病弱的嫡出弟弟,看似温煦,可心里也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俯视。
这一时刻,沈瑾忍不住红了眼圈,真的不能再自欺欺人,将当年的过错都推到父亲身上,觉得自己全然无辜。只有对比五房真正的夫妻父子之情,才会晓得四房当初上下的荒谬错误。
郭氏正好上来透气,眼见沈瑾神色不对,道:“这是担心瑞哥儿?有你六族兄在,且放心。”
她之前因郑氏缘故厌恶沈瑾,可这几日只有沈瑾在旁,里里外外照应,她不得不承认,就算沈瑾有时显得不那么真挚,可为人处世实叫人挑不出什么,这些日子自己老两口也确实受其照顾良多。
沈瑾讪讪道:“并没有担心二弟,而是想起小时候。当年母亲还在,我与全三哥还没有入学,闹腾的紧,让母亲与婶娘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