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迁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得在正确的时间使用这份狠辣。天子对天下万民,还是应当常怀仁德之心的。”
“不过如今朕连摄政王都不唤了。”
陆槿梨弯腰捡起沈钧落在地上的香囊,垂眸笑了一笑:“是因为先生。”
“因、因为臣?”
这个回答是连沈钧都没想到的。
惊愕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难得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竟显得有点呆。
陆槿梨将他的手掌从袖袍中拽出来,一根一根把对方攥得死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掰开抚平,心说第一次杀人果然还是有心理阴影,而后又将香囊塞进他手中让他抓着。
陆槿梨勾了勾他的小拇指,仰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填满了对方的身影:“因为一想到先生回去后要受陆泽迁的鞭笞之苦,朕就恨不能立刻将他亲手杀了,又岂会愿意再给他脸面?”
一听这话,沈钧顿觉焦急。
手掌下意识的收紧,一时竟没注意到自己包进了陆槿梨的两根手指。
他急迫起来,语气也变得飞快:“陛下不可!杀人绝非寻常事!每一条人命都有其应有的价值,一旦放纵自己,就会在长年累月中渐渐模糊掉生命的重量,摄政王便是如此。”
沈钧:“陛下,身为帝王,您要走的必定是一条由鲜血铺就的荆棘之路。但微臣恳求您,即便有朝一日真的到了非杀不可的境地,也请您不要千万亲自动手,如若实在不可避免,也请陛下在动手时,不要忘记对方的脸。”
记住被杀者的脸,记住他的样子,记得是为何杀他。
不管是因为憎恶也好,无奈也罢。
或许会因为那些记忆而痛苦,午夜梦回深陷惧怕。
但只有这样才不会在一次次举刀中迷失。
不会将人命看轻如同可随意宰杀玩乐的牛羊。
陆槿梨杀过很多人,除了最初那些,其实大多她都记不得模样了。
她知道沈钧是对的,因为杀人于她而言早已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再也难以在心底掀起波澜。
她不知道如今再去记忆人脸还有什么作用,但沈钧毕竟愿意为她跨过自己的心理障碍,既然他说了——
陆槿梨垂眸:“好吧,朕答应你。”
沈钧这才缓下一口气。
精神松懈下来的同时,指尖一些轻微的触感就变得分外明显。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陆槿梨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手掌僵硬了下来。
沈钧不敢看此时女帝的神情,只能低着头尝试往外抽手。
陆槿梨坏心眼的一直等到他小心翼翼将最后一根手指从自己手中移开时,猛然发力,一把阻碍住对方想要溜走的动作,而后顺着五指的缝隙将手指严丝合缝的插入。
牢牢握住,十指紧扣。
“!”
沈钧睫毛一颤。
沈钧挣扎了一下,没敢用太大力,故而没能挣开:“陛下,这于礼不合。”
陆槿梨笑吟吟的:“有何不合?我不是沈大人的未婚妻吗?”
沈钧无奈:“陛下,那是权宜之计。”
陆槿梨不听:“可我现在就是你的未婚妻,旁人都看着呢,若是不亲密一些,怎么能够迷惑摄政王?”
沈钧左右看了眼封闭的马车内部:“……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哪儿还有人?”
陆槿梨作思考状:“要不我给你讲个鬼故事,这样等会儿你就会觉得这车里哪哪都有人了。”
沈钧:“……”
能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而不落下风的青年,面对明显耍无赖的女帝也是哑口无言。
憋了半天,把耳朵憋红了,也只憋出一句:“陛下,臣是您的先生。”
“我知道。”陆槿梨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一点,轻声道,“若不是先生,我也不要。”
至于先生,是指职位,还是专指沈钧。
这就只有陆槿梨自己才知道了。
反正沈钧……沈钧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抿着唇别过头看向窗外,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肯再开口。
于是陆槿梨低头去看他的手。
手背上的口脂梨花还没被擦掉,只是时间过去许久,已有些掉色,陆槿梨用手指蹭了蹭那朵花的边沿,胖乎乎的花瓣就少了一片。
她还想继续擦的时候,一旁突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止住她的动作。
陆槿梨抬头,眼神中透露出疑惑。
沈钧却没说话。
因为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
刚才一瞬间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元启以孝治国,先生于弟子,便相当于半个父亲。师徒结合,有悖人伦。
沈钧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陆槿梨终究是女子,又是受万民注视的帝王,一举一动皆会引来无数争论,更遑论是如此婚姻大事。
她早晚会翱翔于九天。
他愿做一缕清风,助她登顶九天,而非折她羽翼的凡人。
可是。
明明是这样想的,明明是这样告诫自己的,为何却非要留下这样一个小小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