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连忙嫁了人,不敢回娘家面对暴虐,毫无人性的哥哥。
花儿知道,她再不跑,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她原本有弟弟妹妹,可是灾年的时候,小孩子太脆弱,身体承受不住,逃难路上染了病都去了。
以前花儿会伤心难过,时常想着,若是弟弟妹妹们再撑一撑,他们或许就能看见活路,可是现在她不想了,她会觉得,弟弟妹妹们死了也好,死了,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原来疼爱他们的爹爹会变,变成另一个人,没有一丝人性!
花儿看了眼门口,天已经黑了,门口没有动静,她爹不会回来了。
花儿松了口气,每次爹回来,都会到处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京城富贵,她绣了点儿帕子,也能卖出去,得几枚铜钱。
她要嫁人,总不能连一身衣服都没有,爹不会给她,村里也没什么亲人,她只能自己攒钱扯点儿布回来做。
现在她攒的钱已经够了。
明天,明天就去扯布,花儿想,她扯了布,先放在苏大哥家里好了,每天抽出一点儿时间去做衣裳,等衣裳做好,她就跟苏大哥成亲。
苏大哥对她很好,花儿想到那个不会说话,但会给她打兔子做兔肉吃,会给她编花环,会在她去他家的时候,走到门外坐着,绝不与她在屋中相处,以免唐突她的人,轻轻笑了一下。
苏大哥以后肯定不会赌,他爹就是因为赌才死,这附近有个赌坊,不少男人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有人嗜赌如命,有人则恨极了赌,苏大哥就是后者,她也是后者。
花儿刚要吹熄灯,就听到门被推开了。
一个浑身酒气,双目通红,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进来后直奔家中藏着东西的地方,到处翻找,花儿的房间也被翻了。
“爹!别找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困了吧?要不睡一觉?我去给您烧个水洗洗脸吧。”
花儿小心翼翼开口,她希望她爹能睡过去,这样就不会想着到处翻找了,明天她就能脱离苦海,就睡一晚上吧。
一个铜板都没找到的男人更疯了,听到花儿的声音,他转过身,粗喘大气,一把抓住了女儿细弱的手腕。
“花儿,你身上有没有铜板?你给爹两文,就两文,爹一定能翻身!他们都等着爹呢,爹不能在家睡,你自己在家睡就行了,给爹两文钱吧!”
男人为了两文钱,恨不得给女儿跪下,他其实原本是个很老实巴交的男人,从来不会跟人吵架,花儿长那么大,都没被爹凶过。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大院子里,她和弟弟妹妹们围在爹爹身边,期待地看着爹爹用竹条编蚂蚱,栩栩如生的蚂蚱捏在手里,就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小姑和她年纪差不多,两人带着一群孩子到处玩,天快黑的时候,爹爹从地里回来,会特意到河边去叫她们,叮嘱她们不能离河太近,小心掉下去。
那个时候的爹爹,是多么疼爱她和小姑啊,还会在路上给娘亲折一束花,即使娘亲说一把年纪,簪花不好看,他还是会温柔地将花插入那头乌黑的浓发上,然后傻呵呵笑着说,好看。
想到娘亲,花儿浑身一冷。
在逃荒路上也护着妻子的男人,今年就一脚踹翻了妻子,让妻子从此长眠,然后他痛苦不到一个月,就又去赌了!
“爹!我哪里还有钱!给娘买棺材时借得那几百文钱还没还上呢!爹你不要去赌了,他们设局,你在他们手里永远不可能赢,爷爷奶奶都没了,小姑也嫁人了,娘也没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了,这个家已经散了啊!”
花儿说着说着,痛哭流涕,脑海中那些温馨的回忆还在不断闪现,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还有眼前这个输红了眼的男人,她恨极了。
恨眼前的男人染上赌瘾,恨那些赌坊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去骗那些有钱人的钱,偏偏要骗到穷苦的她家头上!
男人愣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短暂的清明,随后他眼底升起痛苦的神采,他为了翻身,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他的父母妻子,他全部家当,他不能就这么停止,如果他停了,以前的那些,他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花儿,你相信爹爹,爹爹会赢回来,爹爹一定能赢回来,等咱家里有钱了,爹爹会派人去找你弟弟和妹妹的尸骨,爹爹会修个大墓,买好棺材,请道长做法事,让你娘和弟弟妹妹,还有你爷奶他们来世大富大贵,再也不用投胎成泥腿子受苦了!等爹有钱了,爹会补给你小姑一份厚实的嫁妆,还会给你备上最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到好人家去,享一辈子福!”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描述的场景,脸上的笑意愈发癫狂,与之相比的是花儿的悲痛,更加深刻。
“我不要!爹,他们已经死了,阿娘,弟弟妹妹和爷奶,他们都死了啊,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人都死了,做什么法事,说什么来世,又有什么用呢?
嫁妆也没用,嫁到好人家,就一定能有个好结局吗?她和小姑从来没有想过要多么厚实的嫁妆,要嫁给多么富足的人家,她们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是因为赌,一切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