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下来,向李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打消了对方怀疑。江宁感觉到李斯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她松了口气。
“算算时间李郡守应该回信了。李郡守说了什么?”嬴政问道。
李斯恭敬地回答:“李郡守赞同此方案。吕相已经开始准备了。”
“不知仲父打算如何安排?”嬴政问道。
李斯将吕不韦的安排说了出来,江宁在一旁听着,内容跟史料上的没差多少,郑国主持,宫中有司诸郡县全力配合。但是具体如何配合,并未作出详解。
这样有些不妥啊,干活总要做好计划和备用方案。如果只是知道个大概就干,到时候再遇到什么问题,再做修补未免太过浪费了。
“宁你有话要说?”
冷不丁被点名的江宁回过神,她看向嬴政满脸惊讶,你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嬴政了然,回答:“我见你的嘴都能挂壶了。上次见到你这样,还是因为城池清理不合适。”
江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有吗?
“这里只有你和我。快说吧,你又发现什么了?”
江宁这才注意到李斯在她走神的时候离开了。见嬴政如此鼓励,她也确实想改善民夫的待遇,机不可失,她便硬着头皮说起来了。
“我在想王上现在只知道修水渠,但并不知晓具体怎么修,如何修,所需钱财人力又要怎么搭配。这难道不应该写一个章程仔仔细细地向王上汇报每一部分?还有要是出现意外又该怎么解决……”
此话一出,嬴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江宁顿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额,我不会说错话了吧。
第34章
灯火葳蕤, 墨香阵阵,黄白色的纸张上留下了娟秀的字迹。江宁揉了揉酸的眼睛再次深情呼唤程邈,这人怎么还不出现。
余光中瞥见了正在给她润色的嬴政。白净的脸庞, 透着棱角的冷峻, 身如长竹,举止高贵优雅, 江宁想天潢贵胄大抵如此。
“写完了?”嬴政察觉到她的目光问道。
江宁按了按太阳穴, 回道;“哪能啊。好多问题还没写呢。”
“我倒不知道你的问题这么多。”嬴政调侃后又嘱咐, “不要透露这件事情是你提出来的。”
“知道。这件事情流出去,吕相更视我为眼中钉,轻则挨罚重则没命。我这辈子最惜命了肯定守口如瓶。”
江宁自然想到吕不韦是想靠着郑国渠提升声望, 自己的这些问题一旦在朝堂公布,就是在阻挡他。要是被吕不韦知道是她搞的鬼, 自己肯定更加危险了。所以这事打死不能泄露。
好在小陛下义气, 在她写完第一份草稿后, 小陛下按照第一份草稿润色一番后写第二份草稿, 抹掉她的痕迹以防被人发现, 她有危险。
“但话又说回来,写好了又该由谁上呈?总不能你亲自来吧。”嬴政羽翼不丰,主动呈递的话恐怕会让吕不韦警惕,江宁有点担心嬴政之后的亲政之路胡更难走。
“朝中不满仲父的人有很多。”嬴政抬眸看向她, “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江宁脑子里浮现出了华阳太后的大名, 也对小陛下身边有楚韩宗室三方维护, 真到了亲政时间他们肯定会出手逼吕不韦放权的。
好吧, 既然有人帮忙, 那她就不伤脑筋去想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了。
几天后,本应在早上结束的朝会, 到了午休也没结束。江宁有点紧张,不会是因为郑国渠的事情吧。虽然知道修改国策很难,但没想到这么难。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终于在哺食之前议事结束了。江宁派人告诉太官令哺食多准备一些,然后自己端着茶点去书房,让嬴政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然而还没走到书房,她便看到赵姬和嬴政站在一个亭子里,看样子是在说什么。谈话声断断续续的,江宁只能听个大概。
“你就放任那些楚人在朝堂放肆?别忘了我们母子现在的全靠着吕相,如果他失利了,那群楚人又要踩在你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隐约间江宁能听到嬴政辩解的声音,只不过还没说完,就被赵姬打断了。
“我看你是安逸久了忘记那群楚人一开始对我们做了什么?他们要杀了我们啊!”
江宁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说实话她并不想跟赵姬打照面。她本就怀疑自己知道她跟吕不韦的私情。如今她更是气不顺,万一拿自己撒气就不好了。
母子二人说了有一段时间,但言语间的内容无外乎是让嬴政听话。江宁靠柱子上心道,你们到底是想让嬴政听话乖顺,还是想让他成为傀儡呢?
“儿啊——”悲切的语调引得江宁探出头,只见赵姬双手抓住嬴政的肩膀,目光切切,“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有母亲才是唯一为你着想的人啊……”
江宁难免有些唏嘘,她不禁想问赵姬,你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心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呢?
微风浮动,宫河掀起了层层波纹。卷曲了秋阳,徒留一片熹微的光片。
等着赵姬走远后,江宁也没急着从藏身之地走出来。她很清楚嬴政此刻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不嫌深秋寒冷了?”嬴政的声音飘了过来。
江宁浑身一震,颇为惊讶,她这是被发现了?他是有透视眼吗?怎么知道我在这?
嬴政继续说道;“还要我去请你吗?”
“不敢不敢。”江宁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吃些东西吧。议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应该饿了吧,吃些=点东西吧。”
嬴政注视了她好久,缓缓道:“也就只有你记得这些了。”
江宁眨了眨眼睛颇为疑惑,什么叫自己记得这些?
“进屋吧。”
但嬴政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进屋后,他让她把茶点放在书案上,一边把手炉放在她手里一边说道:“郑国渠开凿前的准备由谏议大夫熊启主持。”
熊启,江宁琢磨起这个名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诛杀嫪毐的功臣之一,最后却背叛秦国的那位昌平君了。原来他这么早出仕了。
“你又在发呆。”嬴政喝了一口热茶,自顾自地吃起了糕点,“这次又想到什么了?”
江宁自然不能说实话,说起了对奏表内容的补充:“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让高先生跟着。他是墨家人擅长机关,跟修建队伍中或许能想到一些新奇的工具,让民夫减轻负担。”
当然这只是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就是让高尧去监督官吏。高尧深得嬴政器重,如果跟队必为高官,加上他是同情平民的,如果有他入队伍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会抑制酷吏伤民的情况。
“让民夫减轻负担?”嬴政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江宁的话。
江宁语气肯定:“让民夫减轻负担。”
嬴政放下手里的糕点,询问:“为什么呢?修建水渠的民夫是战俘和犯人,为何要减轻他们的负担。”
“可是开凿水渠的大多数还是普通秦人,总不能因为个别人,让其他无辜的人跟着受累吧。制造新工具也不全是为了减轻民夫负担,也是为了加快建设速度。而且如果有了趁手的工具,那岂不是能更快地竣工?”
江宁语气如旧,说出了斟酌好久的话。
“你说得也不错。”嬴政点头。
她又顺势说起了徭役时的医疗卫生问题。
“民夫是农耕的主力,伤残死亡会影响收成,影响国家的税收。人员密集多加上环境饮食容易产生疫病,一旦爆发会对水渠建设速度,周遭农事造成不同程度影响。既如此,还何不如派遣医官随队预防,以减少损失。”
虽然是帮庶民争取更多权利,但在阶级社会中,要想让自己的想法得以实现,就得变一变话术,让统治阶级觉得这件事是有利于自己的。
当然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的话,她一定不会选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插手徭役制度。
嬴政敲了敲书案,思考片刻后,对江宁说道:“我会跟昌平君说,让他把这些补充进奏章。”
就这么信我了?江宁对于嬴政给予自己这么高的信任表示很惊讶。她还以为嬴政会再追问呢。
也许是有东西吃,嬴政的心情不错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你的判断没出过错,而且也很有用,我为什么不听?”
江宁被嬴政的反问问住了,回想起史料里始皇帝的一生,对方确实是一个善于听取臣下建议的君主。自己确实不该疑心这点。
可她也不应该过多地参与国事讨论中,卷到政治斗争的人,无论他们与当权者多么亲密,可一旦成为政治漩涡的暴风眼,无一例外都是一个死字。
她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能在掉进暴风眼后成功逃脱。
江宁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仅此一次,以后绝对不要再掺和进国事中。
“今天哺食吃什么?”嬴政问道。
江宁熟练地报起了菜名,笑盈盈的,仿佛刚才那个深思熟虑的人不是她一样。
夜里,她推开窗户与皎洁的月光撞了个满怀,清凉的微风拂去了用脑过得带来的燥热。要知道今天不是她经历的最凶险的场面,却是她遇到的最难缠的场面。
如果讲得太清楚明白,会让自己的未来与政事密不可分,还有可能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到时候自己的生活更加不可能安稳。但要是讲不清楚,一切又都前功尽弃,自己也就白冒险了。
江宁双手托腮,看着漫天飞舞的秋叶心道,还好是第一次触碰到国策,可以拿瞎猫碰上死耗子[1]糊弄过去。这要是天天触碰国事,嬴政可能不会说什么,其他人就得把我给灭了。谁让自己身份不明,很容易被当成细作。
所以为了自身安全,她还是继续当她的小透明吧。等到嬴政亲政之后,她就彻底躺平再也不管任何事情。毕竟在古代生存越不起眼越安全。
啊,先手动下线几天吧。于是江宁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在第二天一早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后,如愿地得到了病假,成功消失在嬴政面前。企图用时间大法淡化对方对她提出利民政策的记忆。
她这一休就休了一个月,拖到了郑国渠的事情尘埃落定不再为人提起。她本以为靠着这一个月的时间大法,就能让自己重新当小白时,郑国渠又出事了。
“王上!郑国用心险恶,竟想出如此毒计消耗我大秦……”
江宁看着义愤填膺的大臣内心崩溃,啊,我忘记在郑国渠之后,还有郑国疲秦计划露馅的事情了……早知道再拖一个月当值就好了。
第35章
郑国是细作的这件事一暴露, 关于水渠的一切准备都得按下暂停键。而且朝中的反对党几乎每天都在上奏处死郑国以儆效尤,声势之浩大令人忧虑。
江宁瞧着坐在窗边望景的嬴政,心里清楚对方虽然面上平静, 但已经快要愁死了。郑国渠利于民生发展是一定要修建的, 但朝廷反对党诸多强行施工,恐怕会激起反弹, 小则朝事混乱, 大则国本动荡。
真辛苦小陛下了, 一直拖到现在。
“你来了。”嬴政按了按太阳穴,“餐食先放到一边吧。我不饿。”
“还是要趁热吃的,不然身体会熬不住的。”江宁将食盒放到一边询问, “要我帮忙按一按吗?”
嬴政抬眼看了她一眼,狐疑;“你还会医术?”
“当然, ”江宁大喘气道, “不会。只是看医师给人按过, 自己照葫芦画瓢学的。”
嬴政:“……”
“到底用不用?不用我就去整理文书了。”嬴政的沉默让江宁很受伤, 她好歹也是跟老中医的徒弟学过两手的。要不要这么瞧不起她?
到最后, 嬴政还是让江宁按了。
“你的手好凉。”嬴政点评。
江宁耸肩;“没办法,天生的。凉一点难道不好受吗?”
嬴政蹙眉:“你不是有手炉吗?”
“做事的时候又不能捧着手炉。”江宁把饭菜摆了出来。
说话间,成蟜跑了进来,兴奋道:“王兄下雪了!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吧!”黝黑的眼睛亮亮的, 白净的小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就连屋子都亮了几分。
许是被成蟜的快乐感染, 嬴政的心情也好上几分, 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一成不变, 而是有了些许笑容。江宁不禁感叹,小陛下越大越不爱笑了, 真怀念邯郸城里的小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