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嘿嘿一笑,询问:“所以这簸箕里是什么?”
“这你的见识少了吧。”高尧得意洋洋地捋着胡子,“这是老夫新调制出来的东西,和水加沙子会变得非常坚硬。”
江宁讶然,走出门仔仔细细地观察看后,感叹这不是水泥吗?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先生是打算把水泥用在正在修建的水渠上?”
“水泥?”
江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把现代词汇说出来了。她刚想解释,高尧就已经认定了水泥这个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挺软的,像水里的淤泥。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取名的。”高尧很是满意。
江宁:“……我的荣幸。”
“对了,你什么时候离蜀?”高尧问道。
“怎么样也得等到蜀地的医坊全部建立,能正常使用才能回去吧。”江宁转头询问,“先生有需要?”
“我懒着跟咸阳的官员打交道。想让你把水泥带回去,顺便帮我解释了。”高尧是直来直去的性格,自然不喜欢官场上的虚与委蛇。
江宁:“夏无且快启程了,让他先带过去吧。”
“你还在这,他回去那么早干什么?”高尧有些不满。
江宁笑道:“他得先我一步,把药方以及医坊的事情先呈上去。不然等我一起回去弄的话,恐怕好事要变坏事。”
高尧咋舌:“从古至今,官场依旧恶臭难闻。王上不管你了?”
“势单力薄总有顾及不到之处。且我也不能总依赖别人吧。”江宁笑吟吟的。
高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得给卫林那小子写封信,让他好好巴结你。”
江宁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摸到了夏天的尾巴。血吸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江宁也该启程回咸阳复命了。
李泰出府相送,语气中满是感激:“郎中和女子前来替郡中黔首解决了诸多难题,泰在此替黔首们谢谢郎中和女子了。”
“郡守客气了。”王贲拱手。
“要是高先生在这又会嫌弃郡守说话文绉绉的了。”江宁笑道。高尧是帮忙建完医坊才离开的,比江宁早启程了两三个月。
想起自己被嫌弃的样子,李泰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先生是豪爽之人,自然不喜繁文缛节。想必女子和郎中也是如此,那边不多说了。那便咸阳再叙了。”
“咸阳再叙。”
回到咸阳的时候,正值秋季。金黄的一片,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蒙恬和蒙毅早早地等候在外,见到他们后蒙毅兴奋地挥舞手臂。
不知道嬴政有没有变化,江宁心想,十七岁的嬴政或许已经比我高了……
然而激动之情,转眼间就被蒙毅的一句“你们晒黑”破坏得一干二净。
江宁:“……郎中,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了。出门容易挨打。”
“切,你们一个升官了,一个有多领一份俸禄。还不许我酸一句啊。”蒙毅环着后脑。
江宁:“升官?”
“是啊。”蒙毅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羡慕嫉妒恨”的味道,“相邦和王上说你们驱邪治病有大功,擢升王贲为左中郎将,你兼领女祝职位。”随后嘀咕了一句早知道我也去了。
蒙恬不厌其烦地提醒弟弟:“慎言。”随后又说:“进宫吧,王上和诸位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江宁跟在几人身后狐疑,吕不韦亲自提出的,这个老狐狸打着什么算盘?她贴身女官做得好好的,怎么想着把后宫祭祀的事情都丢给她了?
还有这一路上过于风平浪静了,按道理说吕不韦应该会趁着这个机会杀掉自己的。难道是嬴政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你猜的不错。”阳光落在嬴政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一片倩影。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毛笔,指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很是具有观赏性。
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情欣赏嬴政长得多俊朗,她太担心吕不韦狗急跳墙咬人。
“王上你跟他说了什么?当心打狗入穷巷子伤了自己。”
“你这一年倒是变得大胆了些。”嬴政所答非所问。他托着腮打量着她,似乎有些惊奇。
“……王上我们在说正事,你不要——”江宁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嬴政塞了块糕点。她一脸震惊地看向嬴政,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2],王上你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儿了?
嬴政托腮看着她:“自然是让他觉得你知道的秘密不是秘密了。”
江宁眨了眨眼睛,而后恍然大悟,要不是嘴里堵着糕点她都要叫出来了。你疯了跟他说这个,真不怕狗急跳墙啊?
“魏王逝世,赵攻燕,又要安排春平君归赵,这么多事情压过来,他实在没有精力再面对朝野内斗。”嬴政放下笔,“而且我也没有明说,是他自己的推测而已。”
听着嬴政的解释,江宁明白了。嬴政可能给了吕不韦一只薛定谔的猫,让吕不韦自己琢磨嬴政到底知不知道他跟赵姬的事情,思考杀了她的话会不会让他的处境变得微妙。
她望向靠在凭几上的嬴政,原本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经年打磨让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江宁伸手拿出了嘴里的糕点,感慨:“相邦这几天应该睡不好觉吧。”
“谁知道呢。”嬴政轻飘飘地回答。
江宁默默地想,果然当皇帝的都腹黑。
“明日问安,太后们大约会趁此机会见见你。”嬴政又丢了江宁一个重磅消息。
正吃糕点的江宁差点没噎死,她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太后们要见我?”
嬴政颔首,并嘱咐:“好好准备吧。”
江宁:“……”救命,我现在回蜀地还来得及吗?
回蜀地那是不可能回去的。江宁作为贴身女官,第二天一早就要跟着嬴政去各宫请安。赵姬最近心情不好,不愿意见嬴政,江宁因祸得福地少见了一位太后。
江宁看向冷静交代宫人照顾好赵姬的嬴政,却又觉得嬴政的心里应该不舒服。但作为王,这些情绪也只能自己消化。外人不能置喙,也不可以置喙。
夏太后和华阳太后今日聚在一处,省得嬴政跑了。江宁跪坐在嬴政身后,眼观鼻默默无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既然是要见她,话题很快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宁回来了。”华阳太后面带笑意,“我听说你欲编纂医书,这是为何?”
江宁愣了一下,华阳太后是怎么知道的?这话我只跟夏无且和陈吉说过啊?等等夏无且,夏——很好,我又忘了夏太后的人藏在这些芝麻大的小官里了。
她斟酌言辞:“仆在医坊时医师诊病,发现医书甚多,但各病混杂在一起,且有重复之处,找起来很是麻烦。故而在想能否重新编纂医书分门别类,这也方便医师诊病。”
夏太后:“是件好事。只不过病症诸多,你们要如何收集?”
江宁心中一喜,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既然太后问了,不如就把问题交给她解决。
于是她苦笑:“实不相瞒,仆正在为此事烦恼。天下病种繁多,需名医入秦共同编纂,只是仆人微言轻恐难以邀其来秦著书。”
“此书编撰工程浩大,非王族不可主持。不若由两位祖母的名义招揽名医入秦著书惠及天下人。书成之日得万民敬仰,定能流芳千古。”
此话正中两人红心。要知道人坐到最尊贵的位置后便会想着彪炳史册。江宁用余光瞄了一眼嬴政心道,小陛下真是打得一手好助攻。
第45章
“阿姊以为如何?”华阳太后心动了。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处理这些事情了。”夏太后眉眼温和道, “有劳妹妹帮一帮王上了。”
上面的人在寒暄着,最后还是嬴政以上早朝的名义结束了寒暄。
“国事为重,王上去吧。”华阳太后的心思全在了名垂青史上, 自然和颜悦色了些。只不过——夏太后的反应有些冷淡。
江宁瞄了一眼斜前方的夏太后心想, 也对,自打夺嫡之后韩外戚也只剩下几个人苟延残喘, 要想保护自己跟成蟜只能低调行事。想来这也是史料对夏太后记载不多的原因。
医书编纂由华阳太后牵头, 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用江宁担心。医坊的事情江宁和夏无且还有陈吉早就在蜀地有了安排,同样不用她操心。而现在朝堂上正因为秦赵质子互还争论不休,吕不韦一时半会儿找不上她。
她琢磨着既然没事, 那就去私田逛逛吧。刚一来,她便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豆子。眼尖的农人们瞧见了她, 纷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江宁笑着回应, 又感叹:“今年的菽好多啊。”
庄宇一边抹了把汗, 一边解释:“因为许先生发现把菽和芥菜种在一起, 两者长得都非常好。”
江宁试图思考了原因, 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共生关系四个字。她捏着豆子心道,没想到大豆除了跟玉米能共生外,还能跟芥菜共生。
“女子你在想什么?”庄宇询问。
“我在想除了芥菜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跟菽种在一起会促进菽的生长。”
“应该有。”许青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世间之物种类繁复, 凡人穷极一生未必都能一一见过。”
庄宇无奈:“老师你又不遵医嘱, 夏太医明明让你好好休息。”
许青好脾气地笑道:“我天生的忙碌命, 闲下来浑身不自在, 还是让我在私田里待着吧,说不定病会好得快一些。”
“我是说不过你了。”庄宇求助江宁, “女子你也来劝一劝老师。”
“只怕我也不行。”江宁笑道。
庄宇故作生气道:“好啊。你们两个是一伙的,等高先生回来我得告状。”
江宁闻言眉眼弯弯道:“只怕高先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说不过你们,”庄宇咋舌,“女子倒是清闲了,可怜我和老师一个要忙着钻研草药种植,一个要忙中取闲去找各郡县的‘无用之地’。”
建立医坊时必须有源源不断的药材,所以就不能像以往一样采集野生的药草。最好每个郡县都要批出一块地用来种草药,但珍贵的土地资源用来种药草肯定会被人反对。
江宁和夏、陈两位医师商量,药草种植地的事情先按下不发。在庄宇和许青分别找到适合的土地,确定种植方法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宁表达谢意后,又疑惑:“今年内使很忙?”她记得自己在的那几年,庄宇这段时间已经忙完了。
庄宇讲起了司库内头疼的事情:“今年替换出不少陈粮有些多,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许青:“还没商量好如何处置?”
“产量颇丰,怎么算都有浪费。”庄宇回答。
江宁提议:“要不要把菽变成别的东西储存?就比如榨豆油。”
她想起了半路夭折的压榨豆油。当时粮食产量不算高,她担心豆油出现会压榨普通人的口粮,所以没提。既然今年粮产有余,又不想浪费粮食。可以把豆油提到日程上了,剩下的豆饼也能做饲料。
这么一提,江宁忽然想起来自己这几年的重点全在农耕上,忽视了六畜饲养方面的问题。要不要趁着有空,要不顺手调整一下?
“你的屋子倒也是乱糟糟的。”
江宁一转身,便瞧见嬴政环着手臂站在门口。
“王上你怎么来了?”
瞧着嬴政是一个人来的,没有随侍,江宁的态度便随意了些。她收拾出一个位置,让嬴政先坐下。又端来了小炉子,烧水泡茶。
“看你这些天在做什么,一下值就不见踪影。”嬴政落座拿起了书案上的纸张粗略地看了一眼,问道,“你当真是一点也不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