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用那么麻烦呢?”江宁托腮,提醒道,“许先生最近培育水稻,他将不同地界的水稻分别与秦国本土的水稻授粉接种,之后得到了一季不错的水稻。水稻是这样,马匹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嬴政:“自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后,中原和匈奴的马匹确实交杂在一起,产出一些优良品种。不过现在的马匹也不能满足大秦锐士的需要,应该再去找其他的种源。”
江宁在心里点头,不愧是嬴政,果然不用自己费力暗示。
解决种群退化的办法,只有不断引进新的品种,丰富种群内部的基因。而且杂交优势会让子一代拥有优于亲本的性状。如此一来只要找到优良种源,便解决秦国的战马退化的问题。
而后江宁又拉了拉嬴政衣袖,询问:“王上如果要去寻找新的马匹的话,能不能让人一同搜集一下各地能吃的粮食果蔬?”
战国时期果蔬与现代相比并不丰富,如果能引进新的果蔬,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你就知道吃。”蒙毅吐槽。
“干什么都要吃饱肚子,吃的当然是越多越好。而且这两件事情不冲突,完全可以一起办了,不是吗?”江宁反问。
“好是好。但要如何说动太后和相邦?”大大咧咧的蒙毅精准指出了难题。
江宁捏了捏手指心道,没错,吕不韦的同意才是最难得到的。要让他同意,首先要让他看到利,最好是短期出现的暴利。可这件事偏偏不是短期见利的,恐怕吕不韦不会同意这个耗费财力的计划。
一直没说话成蟜突然发问:“商人去买东西为什么还要让相邦同意?难道相邦是商人就要管所有商人?”
江宁觉得自己好像从成蟜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然而思绪划得太快,她没能抓住。
可嬴政却已然明白了什么,稍蹙的眉头倏然舒展,一张脸上隐约露出轻松的情绪。他摸了摸成蟜的头:“成蟜聪明。”
成蟜迷茫地看向江宁,似乎在问她,他只是说了一个常识为什么被兄长夸聪明了?而一头雾水的江宁则回给他一个“我怎么知道”的眼神。
忽然,一名寺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跪在嬴政面前:“王上不好了!甘罗大人坠马重伤,如今性命垂危!”
一刹那,众人面面相觑。江宁侧首看向嬴政,却见他波澜不惊不见半分忧心。
第47章
刚一靠近大帐, 痛苦的□□声便传了过来,浓郁的血腥味让人惴惴不安。内侍们往来于帐内外,江宁想趁着帘子翻动的间隙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却被嬴政挡住了视线。
她将目光落到嬴政的身上, 只见对方正在询问吕不韦为何会发生此等噩事。
吕不韦:“随侍的人说是马匹突然受惊,甘罗一时没有握住缰绳, 从马背上坠了下来。但脚又卡在了马镫上, 硬生生被拖拽了很远才被人救下来。”
这时太医走了出来, 蒙毅拉住对方询问:“甘大人如何?”
太医环顾四周,瞧着围着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委婉道:“臣会尽力的。”
短短的五个字便道出了神童的结局, 甘罗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沉甸甸的。虽然对甘罗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以这样荒诞离奇的方式离世。
想来过慧易夭大概如此, 江宁望着洋洋洒洒的雪花, 又想起了当年在邯郸时遇到的那场雪, 只不过这次同她一起赏雪的人不是唐平, 而是当年的那个练剑的孩子。
小娃娃如同无意间栽种在土中的幼苗一样,无声无息地成长。等人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从幼苗变成一个青翠欲滴的小树,即便幼嫩但依旧坚韧挺拔。成了这茫茫风雪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存在。
一时想得入神, 江宁没来得及注意走在前面的嬴政停了下来。一头撞了上去, 晕头转向时又差点滑倒。好在嬴政拉住了她, 要不然她非得一屁股坐地上。
“你又走神了。”嬴政的声音颇为无奈, “不说是要改吗?”
“我什么时候说改了?”江宁迷茫。
嬴政:“信都, 城郊,捡柴。”
在嬴政的提示下, 江宁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当年的回忆。她好像确实向嬴政保证走路不发呆来着……
“想起来了?”嬴政目光促狭。
江宁颇为心虚:“咳。我,已经改了,只不过今天雪景勾人回忆,所以就稍稍地走神了。再说了,这里只有我与王上,只要王上不说谁会发现呢?”她越说越觉得有理,人也从心虚转为理直气壮了。
嬴政不咸不淡地说了她一句:“总能让你找到理由。”
江宁嘿嘿一笑。她刚刚瞧着嬴政心情不好,于是便让众人先回去,自己跟在嬴政左右就好了。只是没想到一不留神,他们两个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她环顾四周觉得天色不早,于是便提议回去。
“再留在这里一会吧。”嬴政的目光追随着呼出的白气,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如同白色的蝶,轻轻落在他的睫毛上,又在一阵风声中飘然远去。孑然一身,空无所依,让人心生怜爱。
过了许久,嬴政才喃喃自语:“宁,如果我说我对甘罗受伤非但不伤心,反而还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你会觉得我还是一个合格的王吗?”
虽然江宁猜到嬴政会因为甘罗破坏了他与燕丹的旧时情谊,但亲耳听到依然会感到惊讶。
“你也觉得很虚伪吧。明明用甘罗得到了利益,却还因为已经被放弃的友情厌恶功臣。”嬴政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神色虽然平淡,但黝黑的眸子透着冷硬的光。
“不。我只是稍稍有些惊讶罢了。”江宁自己的暖炉放到了嬴政的手里,“天气寒凉,王上若是感染了风寒,这次可是我要挨训了。”
嬴政下意识握紧暖炉。
江宁后退一步,轻声道:“王上为秦国重用甘大人,是以为公。王上为旧情不喜甘大人,是以为私。公私分明这四个字王上早已做到了,何必苛求自己?”
雪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一缕阳光从云隙中挤了出来,落在干净整洁的雪地上,莹莹雪光美丽无瑕。
“人之苦痛,多起于心。当我们不再为俗物所干扰时,才会有一颗自由的心。”江宁仰望着蓝天喃喃自语。
朔风穿梭在林间,带起了几片落叶,扬起了细密的雪粒,最后擦着江宁的脖子离开。江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多了。
“你就是靠着这个忽悠蜀地的那帮黔首?”
“嗯?”江宁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嬴政。忽悠黔首?我什么时候忽悠黔首了?
“天神事务繁多,凡人当以自救。”嬴政提醒道。
江宁想起了自己的豪言壮语,颇为尴尬,摸了摸脸颊:“中郎将把我的这点老底都兜出去了。不过王上也知道,我不过是为了让李郡守接下来的安排顺利进行而已。”
“你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令人震惊的话。”嬴政的语气与刚才无异,但缠绕在眉宇间的郁结之气却消失不见。想来是那股自厌的情绪已经化解了,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喜欢多想,她作为年长的一方自然要做开导。
手中忽然一暖,江宁低头查看,刚给嬴政的手炉又被他还了回来。
“自己怕冷还把手炉给我,该说你是聪明还是糊涂?”嬴政帮忙掸了掸她身上的雪,看向来时的方向,“走吧,我们回去。”
江宁眉眼弯弯:“我自然是个不聪明的。”她跟在嬴政身侧,听着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你是若是不聪明,恐怕不会有人比你不聪明了。”嬴政斜了她一眼。
“只是提到了,我忽然想到了而已。”江宁自然知道嬴政在说购置马匹和果蔬的事情。
等等!购置?她忽然反应了过来,吕不韦能管以国家名义的购置行为,但他管不了个人购置行为。所以之前成蟜提的话提醒了嬴政想要不经过吕不韦同意,可以走私人途径。
“我看世间最聪明的人非王上莫属了。”江宁感叹,“真不知道以前粉嫩可爱的小娃娃是什么时候长成这般模样了?”
嬴政顿了顿,看向江宁:“难怪你总是关注成蟜。”
江宁啊了一声,并不明白嬴政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了成蟜。
嬴政自然不会直白地告诉她原因,而是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慢悠悠地欣赏她着急的样子。
江宁自然看得出嬴政的小九九,她被气笑了:“好啊,我好心安慰还要被你捉弄……”
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吵吵闹闹的声音回荡在林间,仿佛回到了邯郸城中那段无忧无虑色岁月。
经甘罗一事,嬴政也确实没什么心情再做冬狩了。在两日后启程回到了咸阳城中,又派了数位名医为甘罗诊病。只是甘罗伤势太重,到底还是早早地去了。
江宁叹了口气,这世间大概容不得过于聪慧的人吧。
嬴政正在翻看朝臣的奏章,见到江宁和她手里的书和折子后,问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饲养之法?”
江宁点头。
嬴政接过江宁的折子,翻看阅读折子的内容。在看完后,咋舌:“朝臣们要是能像你一样简明扼要地写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就好了。每天开头就写得五花八门,看得人心烦。”
听着嬴政的吐槽,江宁莫名地想到了以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请安折子,芝麻大的事情都要跟皇上汇报。她要是皇上的话估计会被烦死,想必秦朝的折子也没好到哪去。
江宁:“要不然王上让大人们长话短说?”
“那也得他们肯。不过我觉得他们反对,说这不符合祖制。太吵了,我暂时不想听吵架。”嬴政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虽然已经被很好地克制了,但在某些时候真性情还是会冲破帝王的外壳跑出来。
江宁笑了笑不作提醒。回顾嬴政的一生少有轻松,如今能让他松懈下来,就随他去吧。
“战马和果蔬的事情由夏祖母的人接管了,你和许先生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拜托成蟜转告给夏祖母。”嬴政拿起书翻了几页说道。
“夏太后?”
嬴政嗯了一声:“我们几个都被人盯着,有所动作定为其所察觉。如今夏祖母蛰伏在局外,让她来做这事最好不过。”
江宁了然,确实被吕不韦判定不能再掀起风浪的夏太后,确实是办理采买事的最佳人选。
“你又在上面记录了人名。”嬴政翻到了最后一页,瞧见了最后一页的人名。
江宁笑了笑:“总该让受惠人知道是谁帮了他们。”
“你倒是仁义。”嬴政放下书,转头对她说道,“前些天各郡来汇报,医坊已经建成了,种植草药的地方都划分出来了。人手的话还需要过段时间还能凑齐。”
江宁心中一喜,如此一来她可以利用兽医和种植人的职位,再安置一批战俘。而且监管他们的人是许先生的弟子和陈吉的同门人,他们品行俱佳做不出压榨的事情,这样一来俘虏们的生活虽然辛劳但不会伤及性命。
“你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良善。”
只见嬴政撑着下颌望着她。眸光闪动,好似春日里的湖水,荡漾着温柔的涟漪。让江宁不禁愣了一下。
第48章
江宁躺在榻上琢磨今日嬴政的话。她不否认嬴政能看出来她有意减轻底层人的负担, 但特地说她良善好像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也许是在提醒自己?
她翻了个身盯着帘子发呆,忽然灵光乍现。对了,秦国的奴隶来源不止是战俘吧, 应该还有官奴、犯人、自卖为奴者和奴生子。这些人有的是无辜的, 有的则是罪大恶极。
而她要帮的是无辜的人,若是一不小心帮了个罪大恶极的, 那才是她的罪过。看来嬴政隐去的后半句话是提醒自己, 不要把好心用错了地方, 反而惹祸上身。
好在她运气不错,目前除了郑国渠一事,用到的都是战俘。她有时间要做筛选, 不让恶人侥幸逃脱惩罚。
江宁又翻了一次身,双手叠在脑后感叹, 嬴政不愧是她选中的金大腿, 真是靠谱。
临近盛夏的时候, 她去私田转了转。闲聊时提到了今年的蝗灾。
庄宇:“今年要是没有夏腾大人, 各地的粮草供给恐怕要乱套。”
江宁颔首, 若是她记得不错的话。虽然发生蝗灾时各地官府反应及时,又有按照印发的书中的办法应对蝗灾,但还是有几个地区出现缺粮现象。
好在治粟内使调度有方,灾情比较严重的地方也很快得到了救援。由此秦国内部没有发生饥荒骚乱。
但江宁隐约觉得治粟内使的名字有些耳熟。
恰好这时庄宇又说道:“难怪卫林总是提起夏大人。”
“卫林?”江宁疑惑地看向庄宇。
庄宇睁大眼睛, 颇为惊讶:“是啊。你不知道夏腾大人和卫林是私交很好吗?”
江宁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个夏腾不是当年在传舍的夏典客吗?啧啧, 当年夏太后会对刚入秦的赵姬母子一清二楚, 原来是因为传舍里有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