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差点没让江宁从楼上栽下去,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只见嬴政也被她吓了一跳,手也伸出大概是想拉她。
江宁瞧着嬴政是一个人,语气与如寻常老友一样,抱怨:“王上下次不要在人背后偷偷出声,会吓死人的。”
“是你看东西看得入神,还怪起我了。”嬴政放下了手,来到江宁身边,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江宁回头看去,嫪毐和卫士都不见了。
“宁?”
江宁看了眼四周,担心隔墙有耳。于是冲着嬴政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在对方靠近后,她踮起脚趴在嬴政的耳旁压低声音道:“王上,我怀疑章台宫中有人耳目。”
嬴政在她靠近时不自觉地绷紧身子,但在听清她的耳语后,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确定?”
江宁颔首:“上将军中风的那一天,我跟着王弟回到章台宫看到一个卫士逆流出宫,向着一个方向跑去。原本以为他是去华阳宫或者太医署找医师,但现在想来那个方向并不通向任何一处。而且我隐隐约约地瞧见在拐角处有人。”
“今天吹风的时候,冷不丁地瞧见不是章台宫的寺人在跟卫士说话。便忍不住地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江宁看了一眼嬴政,摸了摸脸,“或许是我多心了?”
嬴政摇头:“不,你想的没错。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些防备没有什么错。”
“见过王上。”略带深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江宁侧目看去不禁挑眉,还真是送上门的买卖。我还正愁着怎么把线索往你身上引,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嬴政慢慢地直起身子看向寺人:“你是——”
“仆是甘泉宫的寺人,王太后听闻王上近日操劳,担忧王上身体,特地派仆送来糕点。”嫪毐长着一张巧嘴,三言两语间,便将赵姬刻画成一位担忧孩子的慈母形象。
难怪能哄得赵姬为其生下孩子,又支持他谋大逆,想必这张嘴功不可没了。江宁从嫪毐的手里接过食盒,面带笑容:“辛苦你了。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嫪毐十分顺从地退了下去。
江宁看着嫪毐离去的方向疑惑,就这么走了?不再打探些什么?
“你对母亲身边的内侍感兴趣?”嬴政环着手臂看向她。
江宁顺着嬴政的意思说了下去:“大概。”
嬴政闻言蹙眉。
江宁解释:“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看到过。”
“当日商议迁宫的时候他拦住了母亲。”嬴政伸出手掀开了食盒,便看看赵姬送来了什么,边问,“你不记得了?”
“当时那么乱,除了王上谁还有心情记得那么多。我是说他有些像我刚才看到的那个跟卫士勾结的寺人。”江宁一转头,却发现嬴政不知何时矮下了身子,与她平视。
四目相对中江宁的思绪飘到了刚才忽视的问题上,嬴政刚刚是不是也像这样渐渐矮下身子让她不用踮脚的,想到这里她心有触动。
“王兄,宁姊,你们两个害得我找了——”成蟜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江宁这才发现她跟嬴政的距离好像又变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把嬴政的一张俊脸完完全全地收入眼中,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她感觉自己的脸又要红了,胸口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很是恼人……
第61章 (二更)
江宁:“……”真是要疯了, 我为什么总会遇到这么抓马的场景?我是在拍什么偶像剧吗!
“怎么了?”嬴政拍了拍衣袖神态自若,脸上不见半点尴尬之色。江宁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秦王, 八风不动啊。
“啊, 是祖母想让我们去行宫里用膳。”成蟜目光飘动,冷不丁的瞧见了江宁手里的食盒。他凑了上来看到糕点后好奇:“咦——宁姊你今天怎么没做榛子酥?王兄最喜欢榛子酥的。”
江宁低头看了一眼食盒, 别说榛子酥了, 连榛子壳都没看到。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明在邯郸的时候,赵姬还会特意嘱咐自己给嬴政做的。如今,不过数载便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吗?
她看向嬴政, 可嬴政的脸上没有分毫失落。好似初冬时的湖面,带着淡淡的浮冰, 冷冷清清的。
“甘泉宫送来的。”
成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连忙嚷着肚子饿转移话题:“我们快去祖母那里吧。祖母该着急了。对了对了, 祖母还准备了蒸鱼, 想必不比宁姊做的差……”
在成蟜的热情邀请下, 嬴政走出了楼台。绿光斜射在长廊上,落在兄弟两人身上。柔光虚化了轮廓,让人只能记住年轻人们灿烂的笑容。
江宁站在两人的身后,微微勾起嘴角。不过还有亲人们能记得小陛下爱吃什么, 也不算太糟糕不是吗?
不知道季节更换的缘故, 夏太后的精神见好。最近更是能时常下地走动, 同宫人们采花制茶。雅致的茶香味取代了清苦的药味, 行宫中也不再是当初的安静无声。
夏太后在见到了兄弟两个后, 和蔼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招了招手让兄弟二人上前。
随着膳食被慢慢放在桌子上, 祖孙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哺食。临近尾声,夏太后突然说道:“深宫寂寞,你们也要时常看望华阳。”
“祖母放心,我和王兄记着呢。”成蟜半是撒娇半是解释,“孙儿和王兄今早还陪华阳祖母吃了朝食呢。是吧,王兄。”
嬴政微微颔首,又对夏太后说道:“成蟜还得了华阳祖母的赏赐。”
“呀,王兄你怎么把这件事情也说出来了?”成蟜嘟着嘴,“我还准备亲手给祖母雕一枚玉佩当成惊喜呢。”
嬴政捧起茶盏揶揄地瞧了成蟜一眼,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我可没说你要做什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成蟜后知后觉,猛地捂住嘴。
夏太后被兄弟二人的对话逗笑了。
“祖母和王兄就知道欺负我。”成蟜的嘴撅得老高。
“谁让你总是长不大啊。”夏太后掩面轻笑。话了,她看向嬴政询问起了朝中事务。
江宁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室内已经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宫室里的其他人什么时候撤走的?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嬴政颔首:“如今上将军卧床,列国是有蠢蠢欲动。细作回信,赵国蠢蠢欲动联络韩魏恐欲生事。”
“诸位大人怎么说?”夏太后看向嬴政。
嬴政:“出使韩魏使得三晋无法联合。只是——”
“在为出使人选而头疼。”夏太后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嬴政后半句话。
嬴政:“听闻祖母语气,可是有人选了?”
“是啊。”夏太后看向成蟜微微一笑,“你看成蟜如何?”
江宁猛地抬头看向夏太后,夏太后不是一向都让成蟜退离朝局保命的吗?怎么猛地把人推向朝堂了!
嬴政显然也很惊讶,他看向夏太后面露讶异。而成蟜也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显然这是夏太后一个人的想法,她没有同任何人商量。
“也罢,你们兄弟两个自己商量一下吧。”夏太后重整江宁招招手,“宁你来扶我出去走走吧。”
江宁虽然不知道夏太后打着什么算盘,但她还是遵命扶着夏太后出去了。路过嬴政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方。
而嬴政眼眸半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然而眉头微蹙的模样暴露出他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江宁大约也能想到嬴政在犹豫,一方面他不想让成蟜冒险,另一方面他也确实需要另一个人填补蒙骜空下来的位置。成蟜虽然年轻能力也比不上蒙骜,但秦王王弟的身份对于他来说也是助力。
他在纠结,兄长和秦王的身份被置于天平两端。天平的摇摆,是他痛苦的抉择。江宁忽然有些不忿,夏太后明明知道这会让嬴政难受,为什么还要把嬴政推到如此境地,逼着他做决定呢?
“觉得我很残忍?”
夏太后又一次突然出声,吓了江宁一跳。她低眉顺眼道:“臣不敢。太后多虑了。”
夏太后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江宁抬眸看去,只见夏太后眉宇舒展,眼角荡出微微细纹。雍容典雅的气度并没因为衰老而消退,反而因为时间的打磨变得更加有韵味。当真是岁月不败美人。
笑够了后,夏太后才说道:“你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为王者,注定要面对这样的事情。无可避免,也不能避免。”
江宁垂眸,她知道夏太后说得都对。一个王总要去面对这些,越是尽早的适应,才越能在更大的冲击中冷静下来。就好比母亲的背叛,弟弟的叛乱——
等等,史书上记载成蟜之乱是在成蟜获封长安君之后吧。
一直困扰江宁的一个问题有了答案。她一直在想成蟜之乱若是另有隐情,那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成蟜的身上。现下她明白了,根源在这。遗漏的记忆慢慢浮现,一条因果线已经完完全全的平铺在了江宁的脑海中。
年仅十五岁的成蟜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了韩国数座城池。机智聪慧,天资过人,勾起了某些人的野心,更是由此引来了某些人的杀心。
江宁放下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如果,如果这是真的,那她要怎么救成蟜?
“若是因此野心生,祸事起呢?”江宁试图引导夏太后让她意识到危机。
“王族之人是永远都不会置身事外的。成蟜会明白的。”夏太后眺望远方目光悠长,“你也不要太忧虑。”
可若是你知道成蟜因此死掉了,你真的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番话吗?江宁想要大声询问,可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既然在夏太后这里做不通工作,那她就去找成蟜。只要在此时劝下成蟜,一切就都来得及。
对,她得去找成蟜。她得劝下成蟜!
在送夏太后回去休息后,江宁便马不停蹄地折了回去去找嬴政和成蟜,却不想回去的时候兄弟两人都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原来蒙府告急说蒙骜不行了。
“什么!”江宁一愣,明明前些日子还说病情稳定的,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呢?她看向廊外,明明是晴光正好,她却越发地觉得事情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朝着某个方向进行下去了。
临近傍晚,蒙府挂起了白幡。辅佐四代秦王的上将军蒙骜去了。这意味着嬴政暂时失去了蒙氏家族这个有力的助力,本来就不顺利的亲政之路又难走了一些。
江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在这之前一切都很顺利,眼见成功在即再生变故。老天是故意给嬴政的亲政之路添加难度的吗?
月光斜射在长廊上,衬得长廊空明如水。廊上残留着余温,使人感觉不到夜的微凉。
“唉。”
一声叹息忽然引起了惊起了江宁一身鸡皮疙瘩。半夜三更的,不是闹鬼吧。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抬头看去,只见成蟜背对着她坐在长廊上,撑着脸颊好像在烦恼。
江宁顾不得抱怨,她今天的目的便是要劝成蟜不要出使韩国。
然而成蟜显然被她吓到了,竟一头栽了下去。江宁:“……”
成蟜捂着头爬了上来,幽怨道:“宁姊你大半夜不休息跑到人身后作甚,吓死我了。”
江宁将人拉了起来:“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她试探地询问,“若是不想出使韩国,便直接跟王上说,他最是尊重你的意愿的。”
“怎么会,只是出使他国而已。”成蟜语气如往常一般轻松自在,仿佛出使他国对他来说只是一场踏春而已。
江宁蹙眉:“出使他国是大事,不是儿戏,你切勿胡闹。”
“我没有胡闹啊。只是出使韩国而已,祖母想必准备妥当,我走走过场罢了。”成蟜笑道,“宁姊你不要担心了。”
“那你想过以后吗?”江宁被成蟜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气昏了头,怎么会有人在涉及自己生死的时候如此粗心大意?
她质问成蟜:“你可知一旦出使他国,意味着你不能再享受现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了。你会陷入朝堂的漩涡中,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被推着走的!甚至有可能——”
“有可能死掉。”成蟜截断了江宁的话。
江宁愕然。
成蟜苦笑:“我只想让宁姊放心一些,没想到弄巧成拙让宁姊你更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