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决绝不能认输!江宁蹭了一下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嬴政。
“……你要做什么?”嬴政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
江宁搓着手,宛如一条大尾巴狼,循循善诱:“王上不如我们换一种玩法?”
“换一种?”
“没错!换一种。”江宁说得信誓旦旦,“很有意思的,王上你会喜欢的!”
嬴政眉头上扬似乎想要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她见嬴政被说动了,马上讲起了五子棋的规则,说完立刻拉着嬴政对弈一盘,美其名曰实战出结果。
刚开始的江宁凭着对五子棋的熟悉程度拉开了比分,但嬴政显然来了兴趣。他开始在失败中摸清楚了游戏规则,随着逐渐熟悉五子棋的套路,竟然也开始得胜。
这下书房里的气氛变得胶着起来,不知不觉地竟也过了半个时辰了。
若是没有寺人的敲门,两人恐怕还得再战几个时辰。
嬴政看着摆在面前的竹筒饭疑惑:“这是什么?”
“私田里做的竹筒饭。我让太官令热了热,再拿过来。”江宁取出一节竹筒推到嬴政面前:“王上尝尝吧。”
“你从私田拿回来的?”嬴政接过竹筒发疑惑,“刚刚怎么没瞧见?”
“这不是为了真实嘛,”江宁解释,“哪有看到人受伤,回来报信的时候,还带着食盒一起回来的。万一被成蟜看穿了就不好了。”
“他关心则乱,才不会注意到你的破绽。”嬴政看向她,“要不然你刚才就得露馅。”
说起这个江宁就有点奇怪了,她觉得自己表现得挺好的,嬴政是怎么发现的?
“有人受伤了你不去找太医反而跑过来找成蟜,难道不是很奇怪吗?”嬴政拿起放在一旁餐勺,“之后又听到茹女子的名字,想想能知道其中经过了。”
江宁表示受教了。她收拾完棋盘后,转过头便看到嬴政端坐在方桌前用饭。明明是同样的动作,她却觉得嬴政做起来很斯文优雅,有一种复刻不出来的矜贵。
她感叹,在仪态方面,现代人跟古人之间是天壤之别。人家做起来赏心悦目,自己的话……算了还是不说了,太伤自尊了。
“你不吃吗?”嬴政询问。
江宁摆了摆手:“我吃过了,王上不用管我。”
嬴政哦了一声,又问:“你去私田除了遇到百里茹,还碰到什么稀罕事?”
“是有件好事。”江宁顺手给嬴政倒了杯茶,说道,“许先生最近钻研出了嫁接技术。举个例子说,就是把萩果的树枝按在沙果树上,这样第二年就能在沙果上得到萩果。”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嬴政显然很感兴趣。
江宁点头附和:“确实很神奇。不过许先生说他还需要钻研一二,现在能成功活下来的嫁接果树太少了。”
“让先生放心研究,有需要尽管提。”
“是。”
“对了,有件事情应该问问你。”嬴政将餐具和竹筒放在食盒中,又从书案上取来一本奏章递给她。
江宁看到封皮写着医坊两个大字,下面是昌平君的大名。她挑眉,这是还没放弃宴会上的事情?
“昌平君将各地对医坊的反应做了整理后呈了上来,我看了看上面的问题确实存在。不管他们的目的为何,总归要解决这个问题。这件事情是你一手推动的,还是交给你处理,我才能放心。”
“真是承蒙王上厚爱了,让仆受宠若惊了。”江宁嘴上说笑,但目光已经落在昌平君奏章上了。简而言之一句话,医坊缺乏资金了。
首先是草药管理上,虽然用罪犯种植,但管理人员需要俸禄;其次是医坊里医师的俸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钱财输出,可见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贫穷的郡县确实难以承受。
如果想要继续维持免费的话,要么把赋税的一部分分到医坊里,要么直接给钱。
她仔细斟酌之后,决定不提赋税的事情。秦国的赋税本就比其他国家的高,万一有人趁机提高赋税,普通人的生活就更惨了。所以只能用第二个办法了。
“宁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觉得收费的话,有悖一开始建立医坊的初衷。”江宁斟酌措辞,“咸阳城中有绸缎坊和瓷器坊,除了供给宫中,也远销六国为充盈国库。那些钱财应该够维持医坊运作。”
嬴政闻言思考:“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到医坊那里。”
“我想也是,那换一种迂回的方式。”江宁又说道,“也许可以参考巴蜀一带的绸缎坊,让无力劳作的人不要闲赋在家,其生产出的器物由官府统一售卖,所得钱财一部分用于给这些人发工钱,另一部分全部放在医坊中。”
嬴政按着江宁的办法补充下去:“各地方监狱中空闲下来的犯人们也可以加入其中,以弥补人手不足。但这似乎不像是长久之计。”
江宁心道,是啊。现在可以靠着向六国兜售器物获取财富,可一旦统一六国后,器物价格下降,到时候产生的钱财肯定不足以支撑庞大的医坊体系。到那个时候,恐怕就得实行她的第一个办法了。
“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有好的办法,先解燃眉之急吧。”江宁合上奏章,“王上觉得呢?”
嬴政点头同意了江宁的说法。
“那我先写方案?”
“等李斯一起来。他清楚朝廷人员流动,到时候你说需要什么样的人,他给你推荐合适的人选。”嬴政叫进屋一个寺人,让他叫李斯来。
江宁:“……”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太想跟李斯一起干活啊。我有心理阴影。
北风呼啸而过,让干巴巴的树枝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使得这宫殿中更显阴森。一间宫室中,燃着一盆炭火。暖色的火光落在室内,却不显温暖。
而本该卧床休息的韩姬,却坐在软榻上,全然不见被救下来后的虚弱。她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火盆,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像极了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幽魂。
“这些天委屈夫人了。”宫人一边替韩姬擦药,一边安抚道,“不过不这样做,夫人又怎么能从冷宫那个鬼地方出来。”
前些日子韩姬闹自尽,引得成蟜担心,恳请嬴政换一个地方圈禁韩姬。如今这座宫殿便是韩姬争取到了新地方。
她看向宫人问道:“你们那边安排好了吗?”
宫人收起药膏,温温和和地说道:“夫人放心。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安排夫人见到旧人,到时候就看夫人的了。”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该做什么。”韩姬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青,眼神中弥漫着滔天的恨意,“我吃的这些苦那个贱人都要尝个遍。”
而韩姬却没看到她身后的宫人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啊。
第76章
正月祭祀先人。在肃穆庄严的宫室中, 清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在晨雾缭绕中,仆从们快步走向高台,手中捧着祭祀用的礼器, 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随着太祝深沉悠长的声音缓缓响起, 祭祀便开始了。无论看到过多少次,江宁还是会被这古老的仪式所震撼。
祭祀环节极多, 步骤繁琐, 一场仪式下来, 小半天已经过去了。在仪式结束后,王上要宴请参与人员。由于今年处于夏太后的丧期,所以荤腥酒水一律不可出现在餐饮上。
但到底是王上宴请, 菜色的也不能太过寡淡令人笑话。在僭越和挨罚中,太官令找到了江宁, 请求她帮忙挑选菜品。
而江宁向来不会推脱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故而在祭祀开始前的几天与太官令研究了许久的菜谱。在确定菜品后, 两人又拿给了少府过目, 确定无误之后才敢拿上祭祀之后的宴席。
“真是辛苦女子了, 要不是女子帮忙,我可要头疼死了。”
江宁刚到光禄寺看看菜品如何,便被太官令拉住好一顿感谢。她笑着回应:“大人客气了。都是在宫里谋生,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这时一个寺人拿着食盒走上前, 太官令颔首示意他走吧。江宁疑惑, 咦, 怎么单独送走了?
“王太后身体不适, 不能参加宴席。我们光禄寺给她送去。”太官令笑了笑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 “话虽这么说,但宫里最让人放心的也就是女子了。”
江宁笑了笑没接话。两人聊了一会儿后便各自去忙了。这一忙, 江宁便忙到了傍晚。她活动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心道,这怎么感觉我一个人干了不止两份差事,得到的还是一份工钱。啧,我得让王上给我加工资。
冷风穿梭在宫室中,带起的雪沙扑在脸上,让人感到清凉的同时,也忍不住加快脚步往屋子里走。白雪反射着月光,衬得四周是靛青色的。宫灯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摇晃,成了冷淡的色调中唯一的暖色。
在簌簌的风声中,江宁拢了拢外套加快了脚步声中。
“王兄你说我该怎么办?”成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宁在心里咦了一声,成蟜这个时候不会去看望还病重的韩姬吗?怎么跑了这里了?还有嬴政他怎么也在这里?
她心里好奇,悄悄地探出头。只见兄弟两人站在湖边,任由朔朔寒风扑面而来,岿然不动的模样像极了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青松。即使条件恶劣,依旧不改其风骨。
“你想怎么办?”嬴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成蟜的想法。
而成蟜反倒沉默不语了。
嬴政目及远方:“害怕和逃避都不是解决的办法。违心的决定只会让两个人都后悔。”
被嬴政这么一提醒,江宁才想起来,成蟜这个臭小子前几日又跑了。她嘴角抽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事已至此把话说开呗,跑什么跑。你当你拿着什么《落跑甜心》剧本啊?
“如果不违心,只怕会是长久的痛苦。”成蟜苦笑,“我总不想看着她坠入痛苦。”
“这也只是你自己的盘算,与茹女子无关。”嬴政看向成蟜,“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瞻前顾后,扭扭捏捏不上不下,才令自己如此困扰。”
成蟜猛地转过头,脸上是难以置信。
嬴政神色平静:“难道不是吗?百里茹已经做了选择,正在等着你的回答。可你总是推三阻四,让形势让外人去帮你拒绝,可你自己本人迟迟不肯露面。你在怕什么,在逃避什么,又在不敢面对什么,你自己很清楚不是吗?”
成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江宁很快就理解到了嬴政话中的隐喻。成蟜不敢面对百里茹,不敢面对自己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之所以逃避是因为害怕自己在听到百里茹的话后被说服。
“这是你一个人的战场,不要想着有援军。”嬴政注视着成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连这件事情都处理不好,你又该如何面对往日中突如其来的孤立无援?”
成蟜沉默了良久后,叹了口气,眉眼虽然依旧存着愁苦的情绪但也更多是认同:“王兄你太严厉了。”
“事实总是残忍的。”嬴政重新望向远方。
“是啊,总是残忍的啊。”成蟜感叹般地重复了一遍嬴政的话。他伸出手接住月光,忽然说道:“我果然还是很羡慕王兄的刚毅果断。这样的我,大概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吧。”
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安静的温情,穿过时间的长河落在了江宁的眼中。有谁能想到,在几千年的某个夜晚中,始皇帝会开导钻进牛角尖的弟弟。
为何史书上总是留不下这样温情的一幕呢?江宁叹了口气。
“你又不怕冷了。”
突然放大的声音吓得江宁一哆嗦。她抬头看去,嬴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旁了。再张望一圈,成蟜也早就没影了。
江宁无语。又是这种情况。要不是这些年自己在嬴政这里有良好的信誉,她早就被打成细作的标签了。为什么她总是遇到这种抓马的剧情?
“冷是冷。但是也不好打扰王上和王弟谈心嘛。”江宁摸了摸脸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会碰到这种事情。”
“不想看到就应该去休息了。”嬴政将自己的手筒脱了下来,递给了江宁,“在这里站着,我看你明天就要告假休息了。”
江宁接过手筒,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很想休息,但是这不是被少府大人抓去清点礼器去了嘛。”
嬴政疑惑地看向江宁:“你又不是掌事人,怎么找上你了?”
“王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江宁捏了捏鼻梁,“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也不少,也有不少眼线被打发了出去,他们有的人有些职位,平时倒是不嫌作用,可一到忙了的时候他们的作用便凸显了。”
“以往倒是没什么,但碰到祭祀这种大事各司都要配合,人手就不够了。晚宴下来,王上身边不用人,空闲下来的我就被少府大人抓过去当劳工了。”
说到这里,江宁露出了苦瓜脸。但她想起了自己本打算让嬴政给她涨涨俸禄,现在机会来了,她便借此机会一脸期待地看向嬴政:“王上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我的俸禄可以涨一涨吗?”
嬴政看了她一会儿,嘴角竟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江宁眨眨眼睛疑惑,她讲笑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