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考是做成山楂酱还是捣成泥的江宁,头也不抬地回答:“那饺子和韭菜合子还都是用着一样的材料,怎么变成了两种东西?”
成蟜哑了声,不过百里茹的笑声从厨房的另一边传来。江宁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正在说悄悄话,那眉眼含情的模样当真让人觉得吃了一嘴的狗粮,忍不住地汪汪叫几声。
“和成这个样子?”
嬴政的声音打断了江宁思绪。她转过头看向木盆,只见面团光滑细腻,像极了老师傅和出的面团。也没有史料记载,始皇帝擅长做饭啊。
成蟜趁着百里茹出去冻馅料凑了过来爆料:“啊,宁姊你也不要惊讶。王兄这是小时候跟我一起捏小人练出来的。我跟你说,王兄捏的泥人可逼真了……”
江宁不由得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嬴政。
虽然她知道小孩子有喜欢泥巴的时候,但一旦把嬴政和玩泥巴联系在一起,她的心里便是止不住地惊讶。尤其是和后世的兵马俑联系在一起,她的脑海里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句后世戏言“祖龙跟自己的手办躺在一起”。
她没忍住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
嬴政:“……”
感受到了嬴政目光后,江宁咳了咳正色:“那还不是为了陪王弟,谁让王弟那么不成熟,王上为了兄弟之情只好跟你一起玩了。”
“……宁姊你又睁着眼睛说瞎话。”成蟜幽怨地看着江宁。
江宁装作看不到成蟜哀怨的小眼神,没办法,我是陛下的粉丝,一切以陛下为重。
百里茹回来后,感觉到屋里欢乐的气氛:“咦?这是怎么了?”
江宁自然不会把嬴政的童年糗事拿出来取乐,毕竟是王上,能过来下厨已经是屈尊降贵了,要是再跟别人说他的黑历史说不定会生气。于是她笑着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没什么,就是讲了女娲造人的故事。你来得正好,正好一起听听我老家的传说。”
“女娲氏,”百里茹好奇,“女娲氏人首蛇身,一日七十变吗?怎么还有造人一说?”
江宁轻轻一笑:“许是记载不同,又或者在口口相传的时候出了岔子。”
在等着馅料冻好的时候,江宁讲述了儿时常听的女娲造人的故事。
昔有女娲氏,人首蛇身,自昆仑而来游历人间。一日忽感孤独,便取来昆仑土无根水,以己为模,造出了人。
年轻人的注意力果然集中在了江宁的故事中,不再追忆往事了。听着成蟜和百里茹讨论什么是无根水的时候,她低着头笑了一下。
“你这无根水昆仑土是仿着邹先生学说现编的吧。”嬴政压低声地说道。
江宁转过头看向嬴政,用袖子盖住了自己的嘴,杏眼弯弯透露着狡黠:“被王上发现了。”
灶中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暖乎乎的温度抵挡了冬日里的寒冷。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切都停留在了这一刻。江宁忽然发现她与嬴政对视有些久了。在对方安静而又长久地注视下,心头掠过的异样令她不自觉地蜷缩手指。
竹制的筛子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成蟜的声音让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宁姊,这东西要怎么用啊?是直接而丢进水里?”
江宁如梦初醒,转过身一把按住了成蟜:“臭小子!住手!”
厨房里又一次热闹了起来。在折腾了好久,江宁才吃上心心念念的汤圆元宵。
成蟜用餐勺戳了戳汤圆:“好软。我还是喜欢元宵。”
“有吗?我觉得汤圆好吃。”被请来一起吃饭的许青笑眯眯地说道,“软的很适合我这个老人家。”
高尧撇撇嘴:“老许你这是什么口味,明明有劲头的元宵才好吃。”
“老高我还要觉得你的口味差……”
一场关于元宵好吃还是汤圆好吃的大战由两个老人家拉开了帷幕,顿时将他们这群小年轻拉入了战场。
最后两人要江宁裁断,江宁:“……我可以说我都爱吃吗?”
这一天江宁吃到了元宵和汤圆,但也不幸卷入了元宵汤圆大战。虽然吵吵闹闹的,但也不乏温馨。江宁会心一笑,她这也算变相地过了一个圆满的元宵节吧。
第二天一早,华阳太后邀嬴政一起用膳。
江宁不似在夏太后处随意,老老实实地装起了花瓶。华阳太后不同于夏太后,她的背后是庞大的楚外戚。现在嬴政尚未亲政,楚外戚如果在这个时候迅速扩张对嬴政来说是不利的。她生出了一种“赶走了老虎,又来了豺狼”的感觉。
“怎么不见成蟜?”华阳太后放下碗看向嬴政。
嬴政放下筷子,回答:“茹女子的远亲今日到了咸阳,他代我去款待了。”
“哦?”
“听说他们有意再在秦国入仕,”嬴政看向华阳太后,“这对秦国来说是件好事,祖母说是吧。”
华阳太后怔了怔,但很快转为的笑容:“自然是好事。自穆公后,百里家远遁,秦国少有得力干将。如今百里家肯回来入仕,对秦国来说当然是好事。”
江宁记得百里奚在秦穆公时期地位崇高,家族也在那一段时间兴旺起来。最近又从成蟜的嘴里得知,在穆公死后,百里奚的后人害怕秦国人殉制度,故而辞官远离秦国。
百里家虽然不为官,但对于天下局势了如指掌。他们这次回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长房女儿嫁给了秦国王室,他们大概是嗅到了天下即将一统的气息,故而重新回到秦国。
这么一想,江宁觉得百里茹发现自己对成蟜的感情,只怕也不光是自己那句话提醒的作用。
不过这是好事,嬴政身边缺人,百里一族投奔嬴政,楚外戚的扩张会得到遏制。而且百里一族的回归,让成蟜身边变成了父、母、妻三族保护,四方忌惮,成蟜之乱就不可能发生了。
现下宫内宫外都被肃清,最担心的事情也有了解决办法。江宁可算能专心去做其他事情了,就比如说急救手册做好了,应该如何让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们知道里面的内容。
“我听说成蟜与茹女子两情相悦,王上可有耳闻。”华阳太后的声音叫回了江宁神游的思绪。她看向对面雍容华贵的妇人,在那温和慈祥的面庞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孙儿听过此等流言,但成蟜纯孝自然不会在夏祖母丧期之时违背孝道。想来是至交,平时常在一起交谈才会引起别人误会。孙儿会提醒成蟜的。”嬴政说得周密,令人难以寻到错处。
“王上言重了。若是成就一桩好姻缘,看到成蟜有归宿,阿姊也会体谅的。”华阳太后打了个圆场,“若是二人有缘,我这个做祖母的可要好好准备。”
江宁暗叹,不愧是经历四代秦王的华阳太后,她对现在的局势一清二楚。既然无法改变何不顺水推舟,也能搏一搏嬴政的好感。人家的脑子就是聪明,我什么时候也能如此?
对成蟜婚事,聪明的人能看到未来的得利之处,愚笨的人只能斤斤计较眼前的得失。很不幸,韩外戚中有不少人是这样的,其中蒲鶮是跳得最高的那个。
在听到关于成蟜和百里茹的流言蜚语后,蒲鶮心里憋了一股子气。
凭什么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塞给王弟?当真是人走茶凉,太后一去,那贱妇的儿子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脸。以前的那些兄友弟恭就是装的!偏偏王弟还看不出来,非要一股脑地撞进去!
心烦意乱的蒲鶮一脚踹在了雪中,然而没有实感地踢雪让本来就很烦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可恶,可恶,可恶!”
“蒲兄这是怎么了?”
忽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让蒲鶮警觉了起来,在转过身看到樊於期后,他的眼神瞬间戒备了起来。樊於期不就是被调走了吗?这个时候来找他肯定没好事。
“关你这个贱民什么事。”蒲鶮本就看不上樊於期的出身,讽刺一句后说便要离开。
他本以为樊於期会追上来打斗,他也能正好出出气,却不想对方不怒反笑:“蒲兄你就甘心看着王弟自甘堕落下去?”
此话触及了蒲鶮的底线,他顿感火冒三丈转过身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了樊於期的衣领,怒不可遏:“王弟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是谁害的!”
明明王弟的出身才配得上秦王的位置,是你们这群人设计陷害抢了王弟的江山,现在又装出好人的样子,简直是虚伪至极!
多日积攒下来的怨恨愤怒在灼烧着他的理智,焚烧着他的灵魂。他想若是没有这帮碍事的人,他现在早就是九卿了!何至于是一个卫士只能守着宫门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
在愤怒的驱使下,蒲鶮一拳砸在了樊於期的脸上。
樊於期倒吸一口凉气,在他即将挥下第二拳的时候,樊於期握住了他的拳头:“就算打死我,你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
蒲鶮盯着樊於期。
樊於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是你必须相信,在咸阳城中还关心着韩外戚前途的只剩下韩夫人了不是吗?”
韩夫人?在樊於期的提醒下,他如醍醐灌顶一般,对啊,就算是王弟也不得不听从生母的话。可是——
“谁不知道韩夫人在冷宫,况且就算她出来也是个聪明的。你们打错了主意。”
蒲鶮冷笑,感情绕了这么多弯弯,就是来引诱他勾结韩姬。吕不韦真以为人人都是蠢货吗?韩姬娇纵又不听指挥,若不是她自作主张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般模样。
“都说时间最能打磨人心,这么多年了谁又会保持不变呢?”樊於期继续蛊惑,“王上是个薄情寡义的,相邦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不也是遭了殃。他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不放过,你觉得王弟还能坚持多久?”
蒲鶮心头一紧,是了,虽然明白其中缘由,但王上实在冷酷。吕不韦和王太后好歹都是鼎力帮过他的人,说丢就丢。倘若有一天,王上如此对待王弟呢?他们是不是也要遭殃……
“少在那里挑拨离间,”蒲鶮压制住了心中的不安,“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回去告诉吕不韦,他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言罢,他便快速离开,好像慢一步就会被什么东西追上了一样。
“蒲兄,我们只是想出一口气罢了。可是对于你们来说这可是刚开始,韩夫人已经离了冷宫,你若是相见我们可以替你安排——”
那声音仿佛生了神力,即便他走了很远,却还是听了个清楚。追在自己的身后,缠绕在自己的心间,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肯消退。
他捂着耳朵大喊着吵死了,只是心底的念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而蒲鶮这副样子,自然也被楼阁上的吕不韦和嫪毐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过不了几日蒲鶮就回来找我们安排了,只要他跟韩夫人见面,”嫪毐隐去了后面的话,转而夸赞,“不愧是相邦,竟一眼看到了他们的弱点。在下实在是佩服,想必之后的事情在大人的安排下会变得非常顺利。”
吕不韦收回了目光,转眼看向嫪毐:“本相这里准备就绪了。只是内侍长和太后恐怕要避人耳目一段时间了。请内侍长转告太后,一切交给本相,让她安心去雍城养胎。”
“是是是,仆一定转达到。”
吕不韦见无事,便离开了。嫪毐盯着吕不韦的背影,脸上还是笑意,可是眼中却是狠辣。
“大人——”樊於期走上楼阁,冲着他行礼。
嫪毐收起阴毒的视线,转过身抬了抬手:“今日辛苦你了。过儿我差人把药送到你那。”
樊於期抱拳:“多谢大人。”
“过几日我会随太后离开咸阳宫前往雍城。你在做完事后就一直盯着他们的动向,但不要掺和进去。”
“是。”
见樊於期没有多嘴询问他去雍城做什么,嫪毐很是满意。他的人必须指哪打哪,不需要他说话的时候就把嘴闭紧。
回了甘泉宫后,赵姬连忙抓住了嫪毐的手臂。急切地询问:“怎么样?吕不韦答应了吗?”
嫪毐先是扶着赵姬到软榻上休息,而后在恰当的时候叹了口气。这下赵姬更加焦急了,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臂紧张至极:“你别叹气啊,快说啊!”
“太后别急,当心孩子。”嫪毐做出担心的模样,轻声说道,“若是太后再出一次血,仆的魂儿便真的要没了。”
当日嬴政带着证据上门欲杀了嫪毐整肃后宫,赵姬在惊怒之后隐隐有流产的迹象。好在他们的人医术了得,经过几天休养赵姬的胎像才稳定下来。
嫪毐安抚着赵姬,不禁愤愤地想着,秦王那个小兔崽子比他的祖宗还要冷心冷肺。昭襄王好歹会顾及母亲心情,对魏丑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倒好,竟然当着母亲的面提着剑就要杀了自己。用自己的生死胁迫太后与相邦断了联系,使得他能顺利拔除吕不韦的势力。
狠,真是太狠了!竟然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母亲。这足以证明嬴政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今日放过自己,不代表自己以后日日平安。
好在天赐良机,否则自己成砧上鱼肉了。等着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嫪毐在心底冷笑,到时候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那你快告诉我,吕不韦到底答没答应送我们去雍城?”赵姬坐在软榻上,仔细看的话肚子已经隐隐有了弧度。
嫪毐之所以要去雍城也是因为这个,赵姬逐渐显怀,而他的亲信也只剩下韩姬身边的宫人和樊於期,在宫中实在势单力薄,倒趁着现在不如跳出火坑隔岸观火,届时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乎?
可是吕不韦知道太后有孕,将来若是对他出手他了没办法应对。倒不如趁着此局将他一起送走。嫪毐眼眸半垂,阴毒的汁液自心底涌出,浸泡着他的心脏。
他想,所有挡在他立在权力顶峰的人,都要被他一一铲除!
“太后放心,相邦已经在安排了。”
赵姬愁苦的脸上终于出了笑意,她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