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觉得王上闲着没事做,我才斗胆给王上找点事情做嘛。敢问王上今天收获不丰厚吗?”江宁撇撇嘴小声嘀咕,“要不是看在我们两个是至交,我才不敢这种活呢。”
嬴政:“算是吧。开朝以后有得忙了。”
看着嬴政意味深长的笑容,江宁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有的时候,她的第六感非常准确。这不一开朝她就被抓来做防诈工作,美其名曰打响尚书令的名号。
江宁看着召集李斯等人议事的嬴政心道,啊啊啊啊——都是套路,套路!
“尚书令统管防诈之事,不知可有腹稿了?”嬴政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将问题抛给了。
江宁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说了起来:“首先要摸清楚方士骗人的套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姜黄纸捉鬼’和‘油锅取铜板’等等。其次这些常见的套路整理起来,分发给各郡县告知黔首,最后要密切监视方士实时更新他的新套路。”
“这样确实不错。但黔首不识字,可能需要下放到郡县的农人讲解。但你我都知道私田里的人农人已经有急救手册要说了,还要兼顾今年的农事,未免有些太累了些。”李斯提出问题。
成蟜想了想:“这点李大人说得对。我在私田里常听农人说自己的任务有些多,不得不请求乡老等人协助。”
江宁想了一下,问题确实在这。黔首不识字,很多东西都需要农人去讲解。这样一来,农人就多了许多不该他干的活。长此以往难免会有怨言,影响政策执行。
“那,我们重新明确一下乡中各级负责的事务?”
“乡是由乡老们负责的,还怎么明确?”成蟜疑惑。
“目前乡的管理都是以宗族为核心的自治管理。乡民以乡长马首是瞻,有些时候还能跟县令一较高下。”江宁看向众人,“我这么说没错吧。”
成蟜:“不能吧。好歹也是一县之长,怎么能被下级压着。”
“未尝不可能。在往年的各郡县的税收汇报中,有过类似情况。”治粟内使夏腾说道,“说到底乡老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人,与当地的黔首联系最紧密。比起不常见面的县令,想必乡长说的话更有用些。”
是了,历朝历代都会面对的一个问题“天高皇帝远”。由于通信不发达,以及各种原因,有时候中央会对地方失控。她瞄了一眼嬴政,他果然已经沉思起来,想着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乡老如果不能接受政策,政策就很难推行。”李斯做过楚国的小官,对地方的弯弯绕绕也很清楚。
“诸位打算怎么解决?”嬴政开口。
江宁:“先一个一个问题解决吧。我们先回到第一个问题,关于农人任务过重的问题。”
“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只让农人负责农事。将急救手册宣传交给各地医坊来做。防诈应该交给乡老解决,毕竟他们负责教化一类的事情,教黔首防诈也是他们职责的一部分。另外各郡县也要张贴骗子的画像,防止有人再被骗。”
“说起来农人和医坊的负责人也一直没有官职,不如趁此机会给他们封个一官半职。”李斯不愧是替嬴政出谋划策的人,很快就将江宁的计策进行延伸,“且农人和医师也与黔首们长期接触,他们应该对乡老的品性进行考察。”
“为了防止农人和医师跟乡老们勾结,他们的官职要时常流动。至于调动间隔我们可以做商量。”李斯思索后继续说道,“但对于新占的城池,恐怕不能让当地人担任乡中职位。东郡的事情是个教训。”
夏腾:“是这样。但也可以从东郡那里汲取经验,安抚民心一定要做好。对于地方官员不能全部罢免,否则会人心惶惶。最好的办法还是新旧参半。我们这边的官员一定要跟上。”
“但我觉得这也依旧不能安稳,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成蟜捏着下颌思索。
江宁琢磨了一下,官员有了,吃喝有了,大概还差——兵力。
“兵力。”嬴政点明安稳最关键的一点,“城池的守卫必须是秦兵。”
江宁点头心道,没错,维持一个地区的稳定除了政策经济以外,还有兵力。只要秦兵控制了城中要塞,政策和官员调动总能推行下去。她托着腮心道,没想到只是提一个基层改革,还牵扯到了未来攻占城池的改革。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情,还是别乱开口了。
这边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该如何把地方握在自己的手里,那边的蒲鶮因为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眼下已经有了乌青。
他只要一闭眼睛就会想到樊於期的话,没错,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新的开始。新王无子,倘若出了意外,王弟一定会继位。到时候他们韩外戚便不会再受窝囊气了!再也不会畏首畏尾地苟活在这朝堂上受尽白眼!
蒲鶮摇咬了咬牙光心道,没错,既然王上这么不待见王弟,随便塞了个农家搪塞王弟,他作为王弟的拥护者凭什么要看着王弟受这份委屈!
樊於期说的没错,现在太后走了。唯一能关心王弟的人也就只有被圈禁的韩夫人了。她虽然愚笨,但好歹是王弟的母亲,若是能说服她听从自己的计划,王弟到时候也不得不听他得。
等到王弟功成名就的时候,他肯定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而自己到时候封侯拜相,吕不韦那个贱商能做到的位置,他也可以!
这么想着,蒲鶮便去请樊於期带他去见韩夫人。他认为现在势单力薄,所以暂时借住吕不韦那边的力量。等到他们壮大了,想要踹掉他们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这么想着,蒲鶮更加理所当然了。
一进屋,他便跟樊於期说了许多好话,仿佛要在下一刻跟樊於期结八拜之交。
樊於期:“我还以为我出身低微,加上之前的那些误会,蒲兄会对我的话置之不理呢”
“是我的错。”蒲鶮态度诚恳,“只求樊兄能不计前嫌,请相邦大人帮上一帮。来日飞黄腾达之时,必然少不了诸位的好处。”
“蒲兄说得那里的话。你我现在同仇敌忾,我当然要帮忙了。”樊於期爽朗笑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绝对不耽误蒲兄的事。”
“有劳有劳。那我便静候佳音了。”蒲鶮满心都是欢喜,丝毫没有注意到樊於期讥讽的目光。
看着蒲鶮美滋滋的背影,樊於期对着身边的人说道;“通知身边的人,准备行动。”
那人抱拳后便离开了。
树影斑驳,在光的映照下,竟然透露出几分可怖。远处忽然传出响动,吓得蒲鶮打了个激灵。他抬眼看去,原来是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扑腾,几根羽毛顺着月光落在了雪中。
蒲鶮在心里骂了一句死鸟。
“怎么了?”樊於期压低声音询问。
蒲鶮摆摆手示意没事,催促着樊於期快带路。他们两个擅自接近圈禁嫔妃的地方,实在算不得什么体面的事情,被人发现更是要杀头。他可不想栽在这件小事上。
一路磕磕绊绊避开了诸多巡逻,两个人终于潜入了关押韩姬的行宫。守在外面的内侍是自己人,见到他和樊於期后立刻迎了上来。
“两位可算来了,仆都急死了。”那寺人很是紧张。
樊於期没有接话,问清了换值时间后,就让蒲鶮赶紧进去,他在外面守着,万一出了事情他好随机应变。
蒲鶮一听有替死鬼心中一喜,但他又有所顾忌。樊於期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吗?
见他迟疑,樊於期询问:“蒲兄怎么了?”
算了,管他有什么危险,先去见了韩夫人再说。若真是设计他,他开口叫冤,王弟不会不管他的。现在王上还需要王弟,不会做得下不来台面。设计我,倒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有了底气后,蒲鶮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进去了。
行宫中冷冷清清,萧索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嫔妃公主该住的地方。蒲鶮不免为韩姬鸣不平,好歹也是王弟的生母,竟然如此苛待。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怎么能让人放心把王弟托付给他。
王弟,太后真是糊涂了!蒲鶮捶胸顿足。
“谁在外面?”
女人声音幽幽,回荡在院落中,让这夜色变得格外渗人。蒲鶮拍了拍胸口,又壮了壮胆子对着里面的人回复:“夫人是我,蒲鶮。”
“蒲郎中!”韩夫人连忙推开了门激动道,“你来了,是成蟜说服王上放我出去了?”
韩姬头发披散,素衣薄纱,言语卑微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到那个嚣张跋扈的韩国公主。
想到这里蒲鶮才是信了樊於期的话,时间真的会打磨一个人。既然是这样,那他控制韩夫人就方便得多了。
只听他言语悲切道:“夫人,臣是私自前来求你救救王弟的!”
韩夫人紧张至极;“是要害我儿,蒲郎中你说清楚!”
他观韩夫人的紧张不作假,便确定韩夫人在意王弟,如此一来他说服韩夫人变能事半功倍。于是他把这些年王弟是如何遭到王上苛待的事情一一讲来,说到激动处还红了眼睛。
“王弟年幼无知,被那贱妇之子蒙蔽。在小恩小惠之下,渐渐忘记了是谁将他害到了如此地步。如今的王上刻薄寡恩,臣敢肯定,王上亲政之后,必将对我们赶尽杀绝!”蒲鶮再拜,“夫人危急存亡之际,还请你主持大局!”
“可是——”
“没有时间犹豫了。”蒲鶮劝道,“他明明才是最能接替王位之人,先王却被那贱商和贱妇所迷惑,选了如今的王上。你难道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吗?”
韩姬沉默。
蒲鶮见韩姬被说动了,继续劝道:“你就真的甘心被赵姬那个贱商之女踩在脚下吗?”
韩姬像是被戳到了逆鳞一样怒道:“够了!”
“夫人——”
韩姬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觉得怎么办?”
“联系不满王上的人,我们细细商量如何——”蒲鶮伸出手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韩姬:“我被圈禁恐怕有心无力。你就替我联系吧。”
蒲鶮接了命令喜气洋洋的离开了。
看着蒲鶮离开的方向,韩姬对着躲在帘子后的宫人说道:“你这次办的不错,我很满意。”
宫人:“还是夫人做得好,不然我们怎么能这么快准备呢?”
韩姬很是满意宫人的恭维,撇撇嘴:“你的嘴倒是甜。比蒲鶮那个蠢货强多了。”
“他以为他能控制我?笑话!我将来可是要做太后的,整个秦国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谁敢命令我!”
第79章
春末夏初, 温度正好。绸缎似的阳光落在纸张上,柔软的笔刷留下金灿灿的痕迹。黑色的笔杆上是一只素白的手,向上看去, 只见江宁正聚精会神地撰写文本。
在秦时尚书令掌文书发启以及呈送帝王。前些日子的基层改动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她这个尚书令便要开始草拟旨意,明晰各项条例, 书写完后呈给嬴政过目。确定无误后, 下发到各郡县。到那个时候, 基层变动便彻底开始了。
江宁放下笔甩了甩手腕心道,政令发行的过程漫长,尤其现在通讯还不方便。她猜, 大概得到秋天的时候才能看到效果。胸口的组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被阳光浸泡的玉石发出莹润的光泽。
门外传来了组玉富有节律的响声, 随着门扉开启, 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地板上。江宁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嬴政来了, 还没等她说话, 嬴政身后的寺人们便将一摞折子交给了她。
看着折子又垒半尺高, 江宁再次认识到了秦国公务员的一天是多磨充实,以及有一个卷王老板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寺人们退出了宫室后,嬴政上前坐在了她的书案前。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但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她还是能感受到嬴政此刻在恼火之余又有些委屈。
江宁取过一旁的茶壶和杯子, 给嬴政倒了杯花茶:“这是去年晒的秋菊, 清热去火, 正适合现在的你。”
嬴政愤懑的原因也好猜, 赵姬又将他拒之于门外了。自打上次用嫪毐逼着赵姬不再与吕不韦联系,这对母子便彻底回不去了。赵姬虽然会在奏章上盖上自己的太后印, 但铁了心地不见嬴政。
算算时间,嬴政已经差不多有小一年没见过母亲了。江宁想不明白,赵姬为何如此糊涂。
孝顺的儿子和野心勃勃的亲人怎么选都应该选孝顺的儿子,可她偏偏有一种“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小说女主劲儿,非要选择不靠谱的嫪毐。难道在吕不韦和嬴异人身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吗?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魔力?江宁撇撇嘴,恋爱降智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回顾史料记载,她觉得赵姬也许是另类的“恃宠而骄”,仗着自己是母亲所以为所欲为,踩着嬴政的底线胡作非为。
而嬴政的放纵,让她更加放肆,引发了之后的蕲年宫之乱。惯子如杀子,反回来应用到子女对爱父母上恐怕也是如此。
江宁叹了口气,谁遇到这样的父母大概都会头疼吧。但话又说回来,赵姬身边还有嫪毐这个祸害。如果不把他除掉,蕲年宫之乱说不定会上演。可是蕲年宫之乱也跟成蟜之乱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人说嫪毐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登上秦王宝座。至于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的孩子能坐上宝座,是因为他的孩子跟公子扶苏同岁,他们想鱼目混珠。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应该在咸阳宫发难,而是应该在雍城蕲年宫中对嬴政下手。所以她对这个猜测不太认同。而且现在赵姬和嬴政谁都没有孩子,因为这个理由发作也不太可能。
还有人说嫪毐不满吕不韦跟自己平起平坐,故而嫪毐以清君侧的名义诛杀吕不韦。而这一切正好是嬴政同华阳太后设计好的圈套,借着这次叛乱把嫪毐和吕不韦一起铲除。
这个观点江宁比较赞同。从正史上看,在夏太后去世后,秦国内部就出现各种问题,先是成蟜之乱,后是嫪毐获封长信侯,没过多久蕲年宫之乱,最后嫪毐和吕不韦一起被打包丢出秦国政局。很难不去想其中是否有联系。
江宁拖着下颌看着正在喝茶的嬴政。他坐得板正,眉眼中的情绪随着茶水一起流进了肚子里。阳光游走在他的发冠上,仿佛唤醒了镌刻其上的图腾。
即便她参与其中,甚至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跟正史中的不太一样,但她依旧觉得嬴政深不可测。他会潜伏会隐忍,然后突然发起进攻清理掉眼前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