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华阳太后看到堂妹痴痴地望向某处,颇为疑惑。她顺着堂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榕树下的两人。
波光泛泛,鸿雁成双。皎皎明月,君子常求。
“可惜了。”华阳太后站在堂妹的身侧有感而发,“若是这孩子知趣一些,我们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但她转念一想笑了起来:“不过也是,若是能够轻易收买,她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丹芈像是在说江宁又像是在说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们给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她这个性格还真是像姐姐。”
听闻故人的名字就连华阳太后也不禁动容了几分,她再次投去的目光少了几分权衡考量,多了几分怀念。
“你的眼睛毒。她的眉眼间还真有几分故人之姿。”
丹芈轻笑:“大概是我太想姐姐了吧。总希望能够再见面。人老了,大概会这样吧。”
华阳太后叹了口气:“是啊。老了就会这样。最近总是想起在楚国的时候,那段日子暂时快活极了。”
两人一边感叹时光易逝,一边回去了章台宫。
白云飘过,地上在明暗中交替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最近没有新的政令下达,尚书署又恢复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模式。
“还是阿姊这里安静。”
江宁刚把糕点咽下去身后便传来了百里茹的声音。
“不知百里夫人驾到,请夫人恕下官有失远迎之罪。”她见到人后打趣了一句。
百里茹含笑:“阿姊惯会说笑人。”
“日子无聊总要找人说笑。”江宁收起了案上的草稿旨意,腾出了个地方让百里茹坐下,“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百里茹和成蟜成婚之后,便去巡视封地了。一来是封主成婚应该给封地百姓赏赐,二来是替嬴政去看看基层改革之后,各地百姓生活状态如何。
“阿姊说笑了。”百里茹笑了笑,“能为秦国尽一份力,也是我的愿望。”
“成蟜去跟王上呈报封地情况了?”江宁没看到成蟜,随口一问。
百里茹颔首:“是啊。我从太后那里回来,他们两个都没说完话,闲着无聊便来碰碰运气看看阿姊是否空闲了。”
“那你运气不错。”江宁给百里茹倒了杯梅子水,“正巧赶上尚书署的休息时间。”
“刚才还想问尚书署里怎么就阿姊一个人,其他人呢?”百里茹抿了一口梅子水。
江宁捧着梅子水笑道:“自然是去休息了。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休息?”
“是啊。午休。”江宁笑道,“我上任后在轮值上做了些调整。每个人上值六天休息一天,午时的时候休息半个时辰。”
百里茹放下被子:“这岂不是会让人生了惰性?”
“只是休息一会儿,倒也不至于因此生了惰性。人总要休息休息,否则会累坏的。”江宁靠在凭几上,“而且我的最终目的是上五天休息两天,每天就干四个时辰。”
“阿姊要是这么做了,恐怕会被御史大夫参一本。”百里茹失笑。
江宁面露无奈,耸了耸肩膀:“所以才只能暂时这样了。”她托着腮看着对面的百里茹感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混吃俸禄。”
百里茹闻言笑了起来:“这话若是御史大人听到,他恐怕要怒斥阿姊是国之虫蠹了。”
江宁见状笑着打哈哈盖过了这个话题,毕竟现在说起了双休制还是太早了,古人既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也不能体会她的心情,还是有机会再说吧。
“我最近做了些乳糕,”江宁将糕点推到了百里茹的面前,“尝一尝?”
百里茹却在闻到乳糕的味道面色不佳,拍了拍胸口后似要干呕、她连忙抓起被子喝了一口梅子水才稍稍恢复脸色。
江宁愣了一下,她拿起糕点嗅了嗅,却无其他的味道。她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猜想,于是问百里茹:“你最近不舒服?”
百里茹摆了摆手:“大抵是脾胃不爽利吧。这两日吃东西总是犯恶心。”
江宁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是真的,连忙找来一个寺人让他去请太医来。
百里茹拉住了她:“只是小毛病又不影响什么,何必劳烦太医?”
“万一是有孕了呢?”江宁看向百里茹,“我听人说怀孕的征兆,与你这症状很像,还是查一查吧。”
百里茹面色一红,小声道:“真的?”
“看一看不就知道嘛。”江宁将孕妇不能吃的东西收了回去,又去看了一眼外面的熏香有没有孕妇不能用的。
寺人腿脚麻利,很快就带来了太医。结果如江宁所料,百里茹确实有孕了。成蟜听到消息竟然连路都不认识,还是被嬴政拎过来的,进了屋还是一副被馅饼砸了头的呆傻样。
江宁见状哭笑不得,拍了成蟜一巴掌才让他回过神,围着百里茹嘘寒问暖。
百里茹被问得烦了直接用案上的糕点堵住了成蟜的嘴:“好烦,你不要说话了。”
江宁没憋住扑哧一乐。
不过这孩子是庄襄王一脉的第一个孙辈,宫内宫外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太医稳婆补品还有用品像流水一样的送向成蟜的府邸,都期盼着十个月后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娃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成蟜那里,嬴政这边轻松了不少。江宁本以为自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不用替嬴政应付楚系的女公子们,但她万万没想到耳根子依旧不得清净。
“宁姊宁姊!阿茹想吃酸梅,你还有吗?”
“宁姊宁姊!阿茹觉得难受是生病了吗!”
“宁姊宁姊——”
成蟜便会隔三差五地向她求取经验。江宁有时候真的很像拽着成蟜的衣领摇晃,你认真的吗?我没生过孩子啊,大哥。
但介于成蟜激动的心情,她没有那么粗暴的对他,而是用糕点堵住了他的嘴,“安静点,我知道你紧张当阿茹。但你先冷静,别阿茹没怎么样你倒了。听我的,好好听太医的话,然后陪在阿茹身边,带着她多走走。”
成蟜拿出了糕点,吐槽:“我算是明白了,阿茹是跟谁学的了。”
江宁给了成蟜一脚:“小子你皮痒了?”
“没有!”成蟜跳了起来又顺走了江宁的梅子干,“宁姊,梅干我就先拿走了——”
看着成蟜一骑绝尘的背影,江宁扶额按着太阳穴,怎么总是我遭罪啊?
“成蟜又来了?”嬴政路过在看到她的表情后询问。
江宁抹了把脸,十分真诚地发问:“王上我可以现在致仕吗?”
嬴政:“本朝若无意外致仕的年纪在七十,尚书令恐怕还要再干四十余年。”
闻言江宁捂住胸口,想要退休怎么就这么难?
“成蟜身边没有亲人,他能信任的只有你我,自然你我。对他多包容一些吧。”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早给他打出去了。王上你可真护短。”江宁边活动筋骨边感叹。
嬴政没有接话,而是问她:“今日光禄寺做了松鼠鱼,你这个首创者要评一评吗?”
一听到吃江宁立刻来了兴趣,她两眼放光:“当然!走走走,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咸阳城的喜气洋洋很快就蔓延到雍城。
“你是说长安君的夫人有喜了?”嫪毐环着手臂瞧着眼前的宫人。
“是。听说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大概冬天出生。”宫人不卑不亢,似乎并不惧怕嫪毐。
“知道了。”嫪毐抬了抬眼皮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起了另一件事情,“太医的事情你们也要交尽心了。”
是了,今年赵姬又有了身孕。预计在秋天生产,嫪毐身边没有什么亲信,只能依靠吕不韦在雍城的人手来做安排。
宫人:“大人放心,相邦会安排好的。”
“那便有劳相邦了。你退下吧。”嫪毐摆了摆手,让宫人推下。
“是。”
嫪毐盯着宫人背影,眼神变得冰冷。一个小小的宫人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等我翻过身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午后的日头正是毒辣,却晒不干嫪毐心中的毒液。刚才宫人传递的消息让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靠在柱子上手指敲着手臂,嘴角噙着笑意,等着吧,让我们看看笑到最后的会是谁?
“父,阿父!”一个小娃娃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抱住了嫪毐的腿,抬起头一脸纯真地望着嫪毐。
嫪毐见状立刻抱起了儿子,他笑着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笑道:“章儿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乳娘呢?”
他虽是笑的,但乳娘却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求饶。嫪毐冷冷地少了乳娘一眼,那妇人立刻闭上了嘴,紧张地看着嫪毐。
嫪毐虽然想杀了这个连孩子都看不好的蠢货,但他现在人手有限,所以只能暂且忍耐。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再让我看到章儿一个人跑出来,你的命也就别留了。”
“谢大人宽恕!”乳娘跪在了地上磕头。
嫪毐在逗孩子的时候,忽然问乳娘:“我记得有亲戚还在赵国,还当官对吧?”
“是有亲戚在赵国,不过不是当官,而是在一位大官的手底下谋事。”乳娘一五一十地回答。
嫪毐眼中划过一道精光,他冲着乳娘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乳娘闻言面露惊讶。
嫪毐抱着孩子看着乳娘:“我要是你的话一定会乖乖听话。你只是个下人即使你去告发我又有谁会信你呢?还不如听我的话奋力一搏,到时候家族蒙阴子女享福,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在等着你,孰轻孰重我想你明白。”
乳娘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嫪毐知道她会答应的。他太了解这些下等人了,如果给他们一条向上绳索,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紧绳索向上爬。
“仆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看吧,这些人为了向上爬,礼义廉耻家国利益通通都会抛之脑后。嫪毐似笑非笑地说道:“很好,你是个聪明人,来日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嫪毐你怎么在这?”赵姬扶着腰走了进来,身材看起来也有些臃肿。
嫪毐给乳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自己抱着孩子上前笑道:“总在宫里会憋闷,就带着章儿出来走走。太后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别累着了,我们快回去吧。”
“这怪谁?”
“怪我怪我。”嫪毐将孩子交给乳母自己扶着赵姬,“回去以后我替太后按腿。”
赵姬轻哼:“算你识相。”
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仿佛一对恩爱的夫妻。而两人这番模样尽数落到了一个守卫的眼中。
时隔一日,远在咸阳宫的韩姬收到了雍城的来信。她在看完信的瞬间第一反应是合上信纸。手在不自觉地颤抖,心脏在怦怦地跳动,她甚至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巨大的喜悦压了过来,让她差点忘记了如何呼吸。
对了对了,她的猜想都是对的!送来信的宫人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小心询问:“公主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韩姬立刻否决了宫人的话,她眼中满是疯狂,“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她死死地抓着宫人的手臂,命令道:“去叫蒲鶮来,告诉他我们有了一个更好的起事理由,还能让宗亲站到我们这里。要悄悄地去,不要被那个人知道。”
“是。仆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