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终于,终于要结束了。
自雍城回来的一个月说悠闲也不算悠闲。虽然没有公务,但她作为秦王后的内定人选,她要去跟着华阳太后去学习各种礼仪,还要学习如何管理后宫;作为楚系与王上的联系,她自然也少不了去跟楚系外戚联络感情。一天下来行程也是满满的。
江宁撇撇嘴心道,早知道这么麻烦,一开始的时候就让嬴政加钱了。怎么说也得给我两套大宅子,外加金银珠宝,够我躺平一生。
她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一边揉着肚子心道,有点饿了。
但快到晌午,现下咸阳宫中除了光禄寺就是嬴政那里有吃的了,她嫌去光禄寺的路太远,又想着嬴政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跟人论政,于是很愉快地决定去端走嬴政的点心。
刚到书房的时候,她以为嬴政会悠闲地喝茶看书,或者准备午休,却不想这人竟然在看奏折。
江宁:“……”还真是个卷王啊。她努努嘴心道,得了人家既然在忙,那她还是不打扰了吧。
刚准备溜,便被屋里人叫住了:“来了就走,未免有失礼数了。”
见自己被发现,她颇为尴尬地咳了咳走了进来,笑道:“这不是看王上在忙,不敢来打扰嘛。”
嬴政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看你是见我处理公务,怕被我一起抓来做事。”
“哪有。”江宁坐到嬴政对面一脸真诚,“我自然是怕影响王上嘛。不过,我倒是奇怪王上这个时候该休息了,怎么还在看奏章?有难事?”
“算是吧。”嬴政将奏折推给了她,“你自己看吧。”
没接到奏折前,她还以为是哪里又出事了。可当她看清奏折上的内容后,江宁觉得还不如出点大事呢。到底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点子,废除吕不韦的政策,玩呢?
要知道吕不韦的政策涵盖政治经济文化三大方面,早就与现在的秦国磨合完毕,辅助秦国东出。如今废止吕不韦的政策,无异于自掘坟墓!偏偏这个大聪明还联合一帮人上奏,难怪嬴政头疼呢。
“有何感想?”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深夜潜入他家,套他麻袋,打他一顿。”江宁面带微笑地回答。她捏着鼻梁,脑仁儿久违地疼了起来:“他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许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还愁,嬴政竟也笑了出来,回道:“大概是来添乱的。”
“王上你还笑?”江宁难以置信,“遇到这么头疼的事情,不应该笑吧。”
“你说的法子是对的,烦恼讲给第二个人听,烦恼就会减半。”嬴政抿了口茶,“我现在确实心情舒畅。”
她:“……”过分了啊,王上。
嬴政笑够后,将自己身旁的点心推给了江宁后,问道:“所以你觉得如何?”
“我认为需要留着。”她拿起一块点心,继续说,“细数下来,文信侯的义兵制和俘虏政策,让秦国新占区快速安定;纺纱厂和瓷器厂为秦国广积财富。”
嬴政提醒:“但他们认为品行不端之人,其策也是无用。”
“论行不论心,天下无完人[2]。我不否认长信侯有罪,但也不能因为他有罪,就全盘否认他的价值。商君未被平反时,秦国依然用着他这个‘逆贼’的法。”江宁摊手。“”
嬴政闻言嘴角勾起:“你倒是将秦国的‘凡有所用,必用之’参悟得透彻。”
江宁看着嬴政参考着自己的话,给折子打上了朱批,否决了上奏人的提议。
她又塞进嘴里一块糕点,好吧,原来是在因为想措辞头疼。我是来提供灵感的。
看着自己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嬴政面露疑惑,看向她:“你没用朝食?”
“吃是吃了,但还是饿。”
本来江宁是适应了一天两顿的生活,但养病的时候变回了一日三餐,这一吃就变不回去了。
“大概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江宁摸了摸肚子,“之前在雍城一连三个月一日三餐,想来肚子也被养叼了。”
“饿了,就让光禄寺去做。正好增增重,省得被风一吹就倒了。”嬴政在看了她一眼后,又低着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王上,我看起有那么孱弱吗?”江宁不满,又忍不住碎碎念,“况且太官令那么忙,我总不好日日麻烦人家吧……”
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发髻上多了一样东西。江宁伸手一摸,才发现竟是一支玉簪。她转过头,看向嬴政,面露不解:“王上?”
“你这些天辛苦了,按例也该赏赐。”嬴政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我看你不常戴金银,想来你是不喜欢。于是就去挑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石,让人去做几支发簪。这支刚好做好了,先让你戴着看看合不合适。”
江宁受宠若惊,她没想到嬴政还会注意到自己的喜好。这让她在震惊之后,心中又泛起了丝丝暖意。
“不喜欢?”嬴政见她半晌没有声音询问。
“怎么会?只是有些惊讶罢了。王上用心挑选,我自然是喜欢的。”她冲着对面人微微一笑,又询问道,“王上觉得如何?好看吗?”
嬴政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说道:“还不错。”
“既然王上说好看,那我就信了。”江宁扶了扶簪子,一脸期待,“不知道另外几支簪子是什么样子。”
“财迷。”
“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王上你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和氏璧。”
“和氏璧?”
“是啊。王上用和氏璧做传国玉玺了。方圆四寸,五龙盘踞,正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江宁歪着头给嬴政科普,“对了对了,一些典籍里还记载了王上会有其他宝贝……”
一人眉飞色舞地讲着传说中的对方有的宝贝,另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未来会有什么奇珍异宝,气氛融洽到其他人无法插足。在那初夏的阳光中,两人眉眼中的笑意竟比那翻着金波的水面还要耀眼。
而这一幕落在了前来议事的阳泉君和昌平君的眼中。
“到底还是阿姊眼光毒辣。”阳泉君站在不远处,感叹一般地说着,“你我怎么争,也是争不过这丫头的。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赢了所有人。”
昌平君忧心忡忡:“姝虽然与王上自小一起长大,不被王上排斥,是做王后的最佳人选。可她与我们分离太久了,两位长辈确定她会向着我们吗?”
“只要她流淌着芈姓血脉,便注定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阳泉君笑了一下,“这是她逃不了的命运。”
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上出现了层层波纹。雨云在不知不觉中遮住了天空,随着一声雷声响起,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宁搓了搓胳膊心道,怎么有一股恶寒?该不会又要掉坑里了吧?
第98章
不得不说秦国今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在秦王冠礼之后, 便是秦王大婚。
那一天整个咸阳城都是热热闹闹的,到了黄昏,咸阳宫中更是传来钟鼓作乐的声音。听到太祝的声音后, 江宁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嬴政走去。那玄纁色的吉服缀着夕阳的余晖, 留下一抹绚丽的色彩。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欣慰、有期许,更有审视和打量。江宁清楚, 一坐上王后的位置, 更加猛烈的风浪就会到来。可在她选择嬴政的那一刻, 她命中便注定有这一遭。
更何况,她想要安稳地活着,秦末的结局必须改写。这就意味着她必定会替秦国“开刀手术”, 去除不稳的隐疾。所以与其那个时候被动地卷入权力的风暴中,倒不如主动出击占据优势。
没错, 即便经历一次失败, 江宁还是决定再试一次扭转乾坤。蝼蚁尚且贪生, 更何况她这个侥幸死而复生的人呢?要她坐以待毙, 不可能。哪怕知道选的路幽暗不明, 她也会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
也许是自己的手忽然收紧,惊动了一旁的嬴政。那人握住了她的手,用拇指安抚性地磨蹭她的手指。微微侧目才发现嬴政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眼神浮动着担忧。
对方指腹上老茧划过她细腻的皮肤引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却让她稳住了心神, 冷静点, 江宁。这次你的身边有帮手, 结局不会太糟糕, 对自己有点信心!
她冲着嬴政弯了弯眼睛示意自己没事,并颇为俏皮地用指腹点了点对方的掌心。不出意外地引来了对方无奈的目光, 但对方也没制止,反而是借着手指长的优势,将冰凉的指腹点在了腕子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江宁看着神情严肃的嬴政,又感受着自己腕部的冰凉,嘴角微微抽动心道,没看出来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嬴政。
终于月亮升起的时候,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了。在仆从们离开后,江宁终于破功了。
她塌下肩膀,按了按酸痛的脖子心道,天呐,终于把头饰卸下去了。终于不用板着一言一行了。今天要我一个现代人走一套完整的古代婚礼流程,真是累死我了!我看我明天要起不来……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被卷进来了。”嬴政冷不丁地说道。
江宁愣了一下,困惑地看向对方。
嬴政继续说:“本以为文信侯的事情结束后,你就能清闲一些。没想到非但没有轻松,反而还把你拖进了你最不喜欢的地方。”
闻言,她这才明白嬴政是误会了之前的动作,以为她在烦恼未来无休止的风浪。虽说对方理解错了,但她也很是感动。毕竟这至少说明嬴政还在意她这个友人。
“王上何必自责呢?这种事情又不是王上故意为之的。该来的总是回来的,我想躲开也躲不了。”江宁冲着对方勾起嘴角,“反正咸阳宫里有王上这个老友。一起并肩作战,我也不算孤单。”
“你倒是乐观。”嬴政叹了口气。
“那是!”她一巴掌拍在嬴政的后背,“好了,王上别想这些事情了。我今天真的累死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再战明天吧!”
说完,江宁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屋子里的床具就一套,她今晚睡哪啊?她默默地看向身旁的人,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显然他们两个想到一件事了。
尴尬在安静中萌芽,最后占据了整间宫室。
“要不——”江宁试着提议,“先和衣而睡,就,就当在一不小心露宿野外吧。”
嬴政点了点头,又僵硬地说道:“那你睡在里面吧,我在外面。”
江宁哦了一声,默默地躺在了床榻的最里面,盖上了被子。目视床顶,身体僵硬得宛如冻了一晚上的腊肉。尤其是听到身边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后,她觉得自己靠近嬴政的半边身子像是着火了一样,最后演变成了浑身不自在。
这种怪异感更是赶走了江宁的瞌睡虫,她眼睛瞪得浑圆,半点睡意也没有。她后悔地想,早知道就睡地板了。感染风寒也比现在好啊。
当然嬴政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看着中间越来越宽的分界线心道,王上你在翻几个身就掉下去了。
不行!江宁实在受不了了,她想自己要是再不把这种不适感赶走,她跟嬴政明天非得盯着熊猫眼出去,万一再被那个手贱的记录在册,丢人丢给几千年那简直是噩梦!不行!绝对不行!我的面子不能丢!
“王上,吃瓜吗?”
准备继续翻身的嬴政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瓜?”
“你知道现在的楚太子不是楚王的儿子吗?”
“?”
“据说楚太子是春申君黄歇的儿子。”
“!”
看着嬴政的表情由困惑到疑惑再到好奇,江宁感叹,果然吃瓜是打破尴尬的最好办法。
于是她给嬴政讲了一晚上的楚国大瓜,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江宁只记得自己第二天一早起来怨气比鬼还重。
直到半个月后再回忆此事,江宁还是会尴尬得想用手指抠出一座咸阳宫。
“是啊。连祖母都问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嬴政将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瞧了她一眼,“我也是没想到,有人会在新婚之夜说这些事情。”
江宁摸了摸脸颊:“可是王上你不也是听得滋滋有味吗?”
“……我是借此分析楚国内政。”嬴政说得正气凛然,让人无法反驳。
“……”江宁想反驳,但也反驳不了。
因为嬴政确实从中分析出了楚国的情况。所谓的楚太子是春申君的私生子,不过是一场诬蔑。楚太子和弟弟争夺王位,弟弟想出此等借口诬蔑兄长,使得对方失去继承人的身份。倘若流言成真,他就能踩着兄长坐上王位了。
“楚国内部混乱,自然无暇留意秦国的动作。而秦国可以趁此机会攻取城池,扩张东出的路。现在只需要等楚王的讣告了。”嬴政合上了奏章,看向她,“楚王在什么时候薨世?”
江宁捏着下颌思考:“我记得是今年的事情。但是今年具体的时间我不清楚。不过就在最近了吧。”
嬴政叹了口气:“下次记一些有用的东西。”
“早知道是这样,我肯定不吃瓜。”江宁摆出苦瓜脸,“我一定把所有史书都背下来。”
嬴政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询问:“你觉得吊唁的人应该派昌平君和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