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黄宁拉着牛车慢悠悠地向粮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是人们的欢声笑语。光是听到这笑声,就让人觉得暖心。
初夏的日头不算毒辣,但在巡视粮仓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热起来。江宁一边用草帽扇了扇风,一边跟在队伍后面观察古代的粮仓。
她以前以为古代的粮仓会和现代的一样是建在地表上的建筑,却不想原来是在在底下储藏的。听这里的官员说,在大坑的内壁上垫了谷壳一类的东西,用以防腐最好。她抓起一把细细察看,竟没有发现半点腐坏的痕迹。
正当她感叹古人智慧时,身后传来官吏的惊呼。
待江宁转过头,装满粟米的桶子已经近在咫尺。而她身后是米仓,掉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把离她最近的高尧推开。等到她自己的时候,却因为躲闪不及,撞在左腿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马上就要掉进米仓里。
“王后!”
“宁!”
耳边是众人的惊呼,而她只能看到越来越远的天空,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就在这时忽然凭空出现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的她手腕,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她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灵魂好像被甩出了躯壳,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回来的路。恐惧和茫然支配着身体,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是急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上王后恕罪!”
直到听到粮仓的官员请求宽恕的时候,她离去的灵魂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嬴政救了。
“运粮的木桶为何会突然滚落?”
嬴政的声音本就冷冽低沉,而如今靠在他的胸口上,经过骨头的传递,更让这份声音多了一份质感。
“不知为何放绑着的木桶绳子断了,木桶滚得太快,管理仆从们来不及阻止,才,才会如此。请王上恕罪,请王上恕罪!”
“突然断了?”
“是是是。以前都是好好的,今日不知为何就……王上饶命!”
江宁闻言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麻绳这类东西使用寿命只有三四年,即便常用灯油维护,但天天风吹日晒的,也会加快受损程度。今天绳子断了,不过是使用寿命到了。
之后蒙毅取来的绳子,更是佐证了她的想法。她拉了拉嬴政衣袖,示意对方这真的是一场意外,而且事发后对方已经尽力阻止了,不少人也因此受伤,象征性地惩戒一下干活人粗心就行了,不必过分追究责任。她这个当事人主动求情,嬴政也就小惩大诫放过了涉事人员。
只不过突生意外,嬴政也没心情巡视粮仓了便启程回宫。也许太过紧张她感觉不到疼痛,结果在心情平复后那些隐藏的伤痛便蹦了出来。她刚准备下车,被撞的地方传来了尖锐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地向前倾斜。
幸而嬴政力气大,单手接住了她,才让她免于五体投地的窘态。不过现在回想起自己被嬴政一路抱回长安宫后,她的脸颊又一次热了起来。
虽然以前也被嬴政举起来过,但那都没有被人看到。一回想起自己万众瞩目的,她更想一辈子待在长安宫不出去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愤愤地看向身边熟睡的人,幽怨至极,啧,你倒是睡得安稳。我明天可要怎么办?
为了在旁人面前展现出“浓情蜜意”的样子,他们两个少不了互相去对方的寝宫中休息。好在床榻够大,他们两个倒也相安无事。
睡不着的她数起了嬴政的睫毛,不过还没超过十根,她自己就笑了起来。她忍不住地想,若是被她那个始皇帝铁杆粉丝的室友知道了此情此景,恐怕要晃着她的肩膀高呼羡慕嫉妒恨了。
熟睡中的嬴政眉头舒展,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枕边,呼吸均匀,少了清醒时的威严,多了几分安逸祥和。
江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那时的她靠在嬴政的胸口,嗅着对方衣服上的熏香,听着对方略快的心跳声,感受着灵魂渐渐回归躯体。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安,就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一样。
想到这里后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翻过身子心道,这大概就是第一位皇帝的魅力吧。睡觉睡觉,不然明天是真的起不来了。
外面响起了水滴滴落的声音,初夏的第一场雨在这静谧的夜中翩翩起舞。
第106章
夏天总是比春天更加浓墨重彩。翠到深处的绿色涂在枝叶上, 红色鲜血的红色占据了花瓣。在金纱下,极致的奢靡繁华,令人赞叹。江宁望着花瓶中的牡丹, 在馥郁的滑翔中闻到了六国落寞的腐朽味道。
清脆悦耳的铃铛回响在室内, 一抬头便瞧见了阿珠生动的面庞。圆润的脸上挂着两道小月牙,胸前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动。让沉静的夏鲜活了起来。
她放下了手中的绒花, 扬起笑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听说阿娅受了伤, 前来探望了。”阿珠的注意力被她手里的绒花吸引了注意, 她感叹道,“阿娅你的手好巧啊。这只小鸟胖嘟嘟得可爱。”
江宁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绒花。肥啾身似圆球,毛色艳丽, 尤其配上两颗黑豆豆似的眼睛,当真是活灵活现。
“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阿珠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江宁点了点对方的鼻尖,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阿珠将肥啾插在发髻上, 转过头询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她伸出手揉了揉阿珠的头, 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了?”
江宁记得长安宫外有守卫, 非侍候的仆从不可进入。阿珠是私田的人, 有事也是去章台宫,平时根本不会到她的长安宫来。她既没有腰牌守卫也不认识她,她是怎么进来的?不会是用了什么危险的法子吧。
“还说呢。”阿珠撇撇嘴,又似抱怨道, “阿娅这里好生森严, 要是不是卜统领认得我, 好心带我进来, 我今天可是要被人轰出的。”
闻言江宁了然, 也放下了心。卜香莲是长安宫的守卫统领,而阿珠和卜香莲是在跟她一起去东郡的时候认识的, 之后又在咸阳之变中一起逃命,想必关系已经很好了。自然也不用担心阿珠会被人问责。
“啊!”阿珠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慌张,“遭了遭了,高先生托我带来的东西我落在门口了!”
话音刚落卜香莲便推着一个物件进屋,调侃:“谢天谢地你终于想起来了。丢三落四的,难怪许先生一提到你就头疼。”言罢,卜香莲又冲着她行礼。
“才没有!这不是能见到阿娅太兴奋了嘛!”阿珠一番狡辩后,将高先生送她的礼物展示出来,“阿娅你看,有了这个你出门就方便了!”
她定睛一看心道,这不就是轮椅吗?
“阿娅你不要小瞧了它。这东西用起来可方便了,现在老师和高先生可是对它爱不释手。”
听了阿珠的话,江宁才知道原来这个“轮椅”是她的同乡看许、高二位先生年岁大了,太容易劳累了,特地做了这可移动椅子,方便两位老先生。
她不禁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当真是无穷的。
“辛苦你们了。”江宁笑着说,“我这几日做了些新奇的点心,一会儿就麻烦你回私田了。”
“好!”小姑娘眼前一亮,但眼珠子一转,“等等,阿娅你腿受了伤,怎么还能做糕点?王上知道吗?”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我只是动手,又没有到动腿。还有为什么要让王上知道?”
“当然要知道了。”阿珠一副理所当然,“阿娅跟王上是夫妻,发妻受伤了,作为丈夫的王上当然要细心照顾阿娅了。王上抱着阿娅一路回到长安宫的事情,我在私田都听到了。”
江宁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落在了阿珠的最后一句话上,什么叫“我在私田都听到了”?难不成这件事情已经传遍整个咸阳宫了?!
“啊,我懂了!”阿珠瞧见了她错愕的表情,立刻左手握拳,落在右手的掌心,恍然大悟,“阿娅你是偷偷做的是不是?是不是想给王上惊喜?阿娅和王上的感情太好了吧!”
面对阿珠如同炮弹一样的提问,江宁哑口无言。她想,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她再也不说谎了,看着阿珠真诚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有罪……
阿珠也没有久留,毕竟私田也不是能偷闲的地方,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事要做。也幸亏她走了,不然她再说下去,她真怕自己顶不住良心的谴责暗示对方。
“需要臣帮忙制止吗?”卜香莲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臣觉得王后似乎有些不太开心。”
她抬起头看向卜香莲,只见对方英气的眉眼中带着担忧。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害羞罢了。”
江宁知道卜香莲是好意,但这种高调地秀恩爱的方式虽然会引起一些朝臣不满,但楚系会很满意。嬴政对她越亲近,就代表了嬴政越亲近楚系,如此一来楚系的地位会水涨船高。
虽然手段不算高明,但至少能保证国内的势力被嬴政尽数握在手里,保证吞并六国时秦国会如铜墙铁壁一般,不会因为勾心斗角产生内耗。
大事要紧,自己的脸先暂时放一放,放一放。江宁是如此安慰自己。
“没想到王后还有这一面。”
听着卜香莲的调侃,她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回想起自己在东郡时挖尸体,钻狗洞,又火烧追兵种种行径堪称彪悍。如今因为一件小事“害羞不已”也确实令人惊讶。
卜香莲将牡丹移到了稍微阴凉的地方,感慨:“王上对王后体贴,挂念王后养病,担心王后觉得无聊,这几日都会来陪伴王后。六国之中的王后,王后的待遇是独一份的。”
她顿了顿,看向手边的五子棋盘。想起来嬴政这几日也很少说正事,倒是多为玩乐。养病不能出门的无聊倒是鲜少造访,乐子甚至比往日多起来了。意识到自己被照拂多日,她的心里泛出一丝暖意。
江宁眉眼舒展,抿唇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浮现在脸颊上,轻声说:“王上确实是个体贴的人。”
一阵微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月牙似的光斑游走在地面之上,与争奇斗艳的鲜花拼接出一个梦幻的夏天。倏然,她的心中生出一股想要走出的欲/望,去欣赏这绚烂的夏天。
“我们去兰池宫吧。我听说那里的莲花开了,想必很是美丽。”她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在卜香莲的帮助下,她坐上了“轮椅”,重新走向了走入繁华绚烂的盛夏中。
天空是纯净的蓝色,与宽阔的湖面衔接在一起,蓬松的云朵游走在湖水中,洁白的莲花盛开在天空。若是在此时吹笛的话,不知是否能如弄玉吹笙招来凤凰。
小风明灭,波生涟漪。婉转悦耳的笛声,追着层层波纹飞向了水天交汇之处。
湖心亭中对坐三人,仅仅从周身气质判断,便知此三人非池中之物。
“依外臣之见,”青衣绿袍者开口,语速缓慢,声音温沉有力,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周以礼乐治天下,行尧舜之道,欲从古制。然世事易变,人心不古,仁义之道难以规范天下,所以天下狼烟数百年,以致国破家亡常有,黄沙白骨遍地。”
“依公子所言,当如何终结乱世,令天下一统?”嬴政抬眸看向对面之人。
韩非浅浅一笑,却语出惊人:“当以横扫六国,令天下只存一国。”
此话一出,嬴政和李斯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韩非,眼中皆是惊讶,却又有不同。
韩非却像是没有看到两人的神情之后,继续侃侃而谈。
“天下一国,则无攻城略地一说。只需修缮内政,统御臣民即可。然如何修政,御臣民?答曰,君王之法也。何为君王之法?君王之法不过势、术二字。势,君王之权柄也。权不落他人,则君有威,施行法度无人置喙。术,御臣下之方。所谓御下之方,乃是知人善用,知其之极限,使其名副其实也。”
“君之贤明,不在仁柔博善,礼仪君子;而在于奖罚分明,御下有方,令吏治清明,平民黔首衣食充足人有所居矣!”
一段话犹如电光雷火过境,斩断闭目塞听的枝繁叶茂,使嬴政茅塞顿开。他连连称善,夸韩非为大才。
“寡人听闻公子在韩无人问津,不忍美玉蒙尘,欲邀公子入朝为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韩非起身拱手:“外臣承蒙王上厚爱,不胜惶恐,万分感谢王上赏识。然外臣乃韩国公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韩秦两国之盟,并非求官,还请王上体恤非之心。”
一段话下来,使得刚才热烈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斯眼见事情马上就要走向无可挽回之时,一边头疼师弟的大胆,一边想法子化解尴尬,急得鬓角已经冒出了冷汗。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清脆悦耳的笛声自远处而来,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李斯转头看去,见到岸边有人在吹笛。定睛一看竟是在长安宫养病的王后,虽不知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但直觉告他这个时候把江宁拉过来准没错。
“说起来王后也与师弟见过面,不如请来王后一起小聚?”
嬴政没有说话算是默许,李斯立刻去请江宁。
于是,散心结束,准备回去的江宁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叫上湖心亭。刚一进来,看到眼前的三个人,她的脑子便开始警钟长鸣。
“……”李斯你拉我进你们三人的“修罗场”干什么!她在心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第107章
光是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江宁用手指头都能想到发生什么事了。肯定是嬴政拉韩非入股,遭到韩非拒绝。她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斯,也不用想, 李斯觉得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场面, 拉她一起稳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