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崇德殿的门,还不待走近,就语调高昂地开口,听起来颇为激动:“父皇,儿臣回来了。”
那嗓门大的,吓得坐在榻上扒拉棋子的季瑾悠一抖擞,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形高大,样貌俊美的男子扑通跪在文昭帝面前。
看他和六皇子有五分像的容貌,季瑾悠知道,这应该就是四皇子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统统,四哥哥长这么好看,嗓门怎么那么大,吓我一跳。】
系统:【习武之人嘛,中气总是足一些,所以皇贵妃才总说他是莽夫的。】
听着这对话,四皇子一愣,这才留意到,榻上还坐着一个圆滚滚的奶团子,长得粉雕玉琢,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霎是可爱。
今日他回京,大皇兄去城门口迎他,跟他说小九身上有古怪,还说他这条命是小九救下来的。
当时他十分不解,连连追问,可大皇兄却一句不肯多说,只说等他见了人就知道了,如今一见,小九身上这事还当真是古怪。
文昭帝见小姑娘被莽汉给吓到,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瞪了四皇子一眼,训道:“回来便回来,轻点声说话不成,看把小九给吓的。”
四皇子也不等文昭帝喊起,便自顾自起身,上前一步,蒲扇一样的两只大手一伸,便将小姑娘抱起来,笑着说:“小九,你那几幅画四哥哥收到了,四哥哥好生喜欢,多谢小九。”
如今四哥哥没事,季瑾悠便乐呵呵笑着装傻。
见小姑娘笑出一口小奶牙,憨态可掬,四皇子喜欢得不行,也跟着笑:“四哥哥给你带了一些小玩意,今儿着急进宫,没来得及整理箱笼,回头四哥哥给你送来。”
其实他不是没来得及翻箱笼,只是他当初并不知道自己的命是小九救的,只是见到小七信中夹着的几幅稚气十足的画,哭笑不得,还当她是听了大人们说话,这才随手画的。
事情解决之后,回程路上,他在路过城镇随手给三个妹妹都买了些小玩意。
那些小东西,对一个不怎么亲近的妹妹来说尚可,可对于救命之恩,便显得太无诚意,回头他要好生准备一些贵重的礼物才好。
季瑾悠抱着小拳头拱了拱,奶声奶气道:“多谢四哥哥。”
四皇子摸了摸小姑娘圆乎乎的小脑袋,又摸摸她的小圆手,爱不释手:“父皇,儿臣小时候也这般招人喜爱吗?”
文昭帝冷哼一声,起身把孩子抢回去:“你差远了,行了,你也别在这杵着了,先去看看你母后和母妃,回头再过来。”
四皇子应是,又伸手去摸小九脑袋,却被文昭帝一巴掌拍开,嫌弃道:“赶紧走。”
四皇子笑着走了。
季瑾悠踢蹬了两下小胖腿,示意自己要下地,文昭帝便把她放下。
她福了福小身子,“父皇待会儿要和四哥哥说事,悠悠去找七姐姐和八姐姐玩。”
文昭帝想着等下有些话的确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便应允,季瑾悠行礼过后出门,牵着金杏的手往明珠宫走。
到了明珠宫才得知,七八公主听说四皇子进宫,刚跑去凤仪宫去见他了,明珠宫宫女热情地将季瑾悠往里让,说让到里面等。
季瑾悠摆摆小手说不了,牵着金杏走了,“杏杏,我们去看看小殿下吧。”
如今小主子得陛下和两位娘娘宠爱,自然是哪里都去得,金杏自是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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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翊礼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如今已经拆了绷布,稍微敢用力了,此刻正坐在床边的榻上,左右手轮换着拿书在看。
从安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提着个盖了帕子的竹筐进来,随后把门一关,走到薛翊礼面前,把竹筐往他面前一放,低声道:“殿下。”
薛翊礼放下手里的书,面露不解:“为何神神秘秘的?”
从安把竹筐上的帕子掀开:“小的去拿药,路上遇到珍嫔身边的宫女云芝,她把这个塞到小的手里就走了。”
薛翊礼坐直起来,往竹筐里瞅了瞅,就见里面放这一包点心,下面还压着一个荷包,他伸手将荷包拿起来,竟是沉甸甸的一包散碎银子。
他微微蹙眉,看向从安:“此为何意?”
从安摇头:“云芝只说是她家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殿下笑纳,小的不想要,可她把东西往小的怀里一塞就跑了,外头人多眼杂的,小的也不好去追,只得先拿回来。”
薛翊礼把荷包丢回筐里,拿起书靠回榻上,语无波澜道:“无利不起早,这珍嫔定是打着什么主意。”
从安点头,深以为然:“是啊,虽说同为大耀人,又是一同来的这大盛,可这么多年,从不见她对殿下您关照分毫,如今来这么一下,定是有什么盘算。殿下,那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薛翊礼无所谓道:“且收着吧,看她后面如何。”
从安应是,提了下去,将点心拿去外头给那几个太监宫女分了,银子数过之后,在自己那没几页的账本上记录一下,好生收了起来。
从安刚忙活完,就听外头宫女来禀报,“殿下,九公主来了。”
“快请进来。”薛翊礼眼睛一亮,书往榻上一丢,急忙下地穿鞋,脚步匆匆就迎了出去。
季瑾悠已经被宫女让进门来,见到薛翊礼,笑着见礼:“殿下。”
薛翊礼上前,伸手扶住她:“小公主,你来了。”
上回小公主答应他要来找他学认字,可后来宫里乱糟糟的出了几件大事,人心惶惶,小公主一直没来。
如今这两日宫里安稳了,小公主也没来,他猜测会不会是小公主年岁小不记事,把这事给忘了。
今早他还想着,若是这两日她还不来找他,他就要去看看她的,没想到竟然来了。
见小男孩眼眸清亮,面带微笑,季瑾悠也笑了:“殿下,我来找你识字,没有打扰到你吧?”
“在下本也无甚大事,不打扰。”薛翊礼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公主里面请。”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不过几岁的年纪,偏做出一副成年人寒暄的模样,金杏看得忍不住笑。
一行人进了屋,季瑾悠生怕薛翊礼又来抱自己,特意走慢了一步,想等金杏抱自己上椅子,可没想到走近一看,上次她坐的那把椅子竟然矮了一大截。
她低头往凳子腿那一看,凳子脚那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显然是刚被锯断的,她抬头看向薛翊礼。
薛翊礼温和地笑着说:“这样你就能坐到了。”
虽然他更乐意抱她去坐,可上回小公主说,他再抱她,她就不来找他了,小孩子脾气大,他不敢冒这个险,所以那日一回来,便让从安把这椅子腿给砍掉了好大一段。
现在椅子够矮,季瑾悠稍微踮脚就坐了上去,晃了晃,稳稳当当,她很满意,笑着冲薛翊礼点点头:“多谢殿下了。”
见她满意,薛翊礼有些高兴,也陪着在一旁坐了。
从安知道自家殿下对小公主的重视程度,都不用吩咐,急忙去张罗茶水点心,片刻功夫就端了上来。
薛翊礼招呼小姑娘吃点心,季瑾悠还不饿,摆了摆小手谢过,端起一小杯茶。
上回她来的时候,他这里用的还是大茶杯,只临时给她换了个稍小些的,这回倒是整套都换成小茶杯了,可见也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小姑娘像模像样端着茶杯,学着大人的模样小口小口啜着,在心里和系统聊天:【统统,小殿下好贴心哦。】
系统:【真是人不可貌相,按照这原剧情里描述的,他可不是这样一个人。】
悠悠问:【那都是怎么说的?】
系统:【前期是个小可怜,受尽欺辱,百般隐忍,后期那就是冷酷无情,手段狠辣,狂拽炫酷。】
季瑾悠听着这一连串的形容词,看向薛翊礼,就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好看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小孩。
她还真看不出来他以后会变成那样。不过想到两人初次见面那会儿,他那凶狠阴翳的眼神,又觉得他也是很有黑化潜力的。
薛翊礼坐在一旁陪着喝了一盏茶,静静听着一娃一桶聊天。
等季瑾悠喝了两小口之后,把茶杯放下,冲着金杏说:“杏杏,悠悠要学字,你去外头等吧。”
金杏应道:“那奴婢就在门口,您有事喊一声。”
季瑾悠点头,又小大人一般吩咐:“檐廊下有椅子,你坐着,不要一直站着,累。”
金杏笑着应好,朝两人行了礼,转身出门。
薛翊礼朝从安点点头,从安跟着出去照应。
等屋内就剩下二人,薛翊礼放下茶杯,起身相邀:“小公主,请移步这边。”
季瑾悠稍微一出溜,就从椅子上下来,跟着薛翊礼走到书案前。
书案前的椅子有些高,她估量了一下,还是能爬上去的,两只小胳膊往椅子上一搭,就准备爬。
薛翊礼却不知从哪拎了个小板凳过来,放在她脚边:“小公主,你踩着这个。”
季瑾悠低头一看,小板凳的料子还很新,显然是新做的,她仰着小脑袋笑着看他:“多谢殿下。”
薛翊礼抿唇而笑:“不必如此客气的。”
季瑾悠踩着小板凳坐到椅子上,却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她太矮了,坐在椅子上时,鼻尖刚和桌案平齐,根本够不到。
这桌子本就是大人用的,文昭帝在吃穿用度上给这小院改善了条件,可显然并不在意一个小质子的精神世界,没有细致到要为他换个书桌。
平时薛翊礼用着这桌子写字时都有些高,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站着的,先前只想着小姑娘坐不上椅子的事,倒是疏忽了桌子这事。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随后薛翊礼说:“要不,我们到榻上去?”
季瑾悠点头:“那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两人又转移到榻上,两人坐在同一侧,薛翊礼在小桌子上铺好纸,研墨,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指给小姑娘看:“这是我的名字,薛翊礼。”
季瑾悠认得,但只能装傻,伸着小指头点着念:“薛、翊、礼。”
软乎乎的小奶音格外认真,薛翊礼笑了,又写下三个字,“这是你的名字,季瑾悠。”
季瑾悠便又跟着念:“季、瑾、悠。”
“薛翊礼。”
“薛、翊、礼。”
“季瑾悠。”
“季、瑾、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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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里,四皇子转着圈让皇后和皇贵妃打量,“儿臣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见他毫发未伤,皇后和皇贵妃彻底放下心来。
四皇子言简意赅把事情始末说了,末了感叹道,“得亏父皇和大哥派来的人手到的及时,不然儿臣这次还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
七八公主赶来,一进门听到这话,接话道:“四哥哥,你得感谢小九。”
四皇子看着两个妹妹,伸手在她们脑袋上各呼噜了一下,笑着点头:“我已经知道,我一见大哥,大哥就与我说了。”
七八公主围着四皇子,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又把皇宫里发生的大小事全都说与四皇子听,皇后和皇贵妃压根就插不上话,笑着不住摇头。
了解了事情始末,饶是四皇子经常出门在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啧啧称奇:“我方才已经听过小九和桶桶说话,真没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奇异之事。”
想到原剧情里头大家的结局,众人忍不住一阵唏嘘,又暗自庆幸,得亏有了小九和桶桶,不然这一屋子人到最后都没剩下。
四皇子见时候差不多,想起文昭帝还在等着他,便起身,去了崇德殿。
父子二人一同用了晚膳,随后秉烛夜谈,四皇子让人抬上一箱厚厚的账册,正色道:“父皇,这些都是江南几省官员贪墨受贿,卖官渎职的账册,请您过目。”
文昭帝一一拿起,大致翻了翻,看到最后,气得把手里账册砸到地上,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