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老眼昏花了,但是眼睛没瞎,心也没瞎,突然呔了一声,嗓门带着老态但仍然洪亮:“你不就是老苏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吗?你还有脸来找你爹要东西?”
老太太慢慢地起身,刚刚拿绳子绊倒老苏儿子的半大小子忙搀住了她。
她转过身来,走到苏爷爷跟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老东西,一辈子眼盲心瞎,你腿一瘸,你儿子就把你扫地出门,让你捡破烂住桥洞,还是我们老院长看你可怜把你捡了回来。”
“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老院长给了你一张床睡,如果不是小赵她们每个月给福利院捐款给我们这些老东西加餐买衣服,我们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天灾要来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东西没人管,儿子儿子不要,官方官方不理,还是小赵和老院长把我们送到了这儿来,我们才没被洪水冲走淹死在福利院里。”
“现在好啊,我们每天就舒舒服服躺着,让别人给我们养老,安生日子过了没两天,你翅膀硬了,你又开始怜惜讨好你那没良心的儿子了,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他孝敬过你一口饭吗?他给过你一片瓦避雨吗?你拿着小赵辛辛苦苦囤的粮,来养这么一个白眼狼……”
老太太破口大骂,洪亮的声音在深夜的楼道里压过了暴雨声,久久回荡着。
四周办公室中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赵宁一行人全然没放在心上。
苏爷爷被说得抬不起头,那边被帮助的苏爷爷儿子此时倒是乖觉,一句话都不说,怕多拱火的话,人家反而把矛头指向了他。
苏爷爷嘴唇不停颤抖着。
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个东西。
他含辛茹苦养大了这个儿子,给他买房娶妻,一辈子的积蓄都搭了进去,六七十岁了还在工地里打工。
原本儿子对自己说不上尊敬,但也不坏,可自从他在工地从架子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后,儿子就变了。
赔偿的十几万的手术金,他拿走了,说医生说他这种情况就算全好了,也是一堆后遗症,他这把年纪了,没必要治了。
他想想也有道理,老胳膊老腿的,何必再多花钱,不如多给孙儿攒点。
然后儿子就开始嫌他一条腿,啥也干不好,拖累了全家,将他扫地出门了。
他是恨的,住在桥洞里乞讨为生的时候,心里很恨很恨。
后来在养老院那几年,他生活过得不错,心态也就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世道艰难,他打听过了,儿子一家确实也过得艰难,抛弃他,或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天灾后,听说儿子家里都淹了,他就一直揪着一颗心,找老兄弟借了好多次手机,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了儿子。
万幸的是,儿子还活着,孙儿也还活着,暂时被安置在一栋老楼层中。
巧的是,那栋楼,距离他现在住的海峡明珠大厦只有几分钟路程,就算划船,也用不了半小时。
他得知儿子孙子缺衣少食的,儿媳妇都被饿死了后,当即心里就受不了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儿子,老苏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他如何放得下。
这才让儿子带孙子过来找他。
别的他给不了,但是他至少能每日给他们省下几口粮食来。
有他活着一天,就有儿子孙子一天的口粮。
赵宁那么善良,养了这么多孩子,也不差多养他孙儿一个啊!
他孙儿年纪轻轻就没了娘,也是个可怜娃儿。
赵宁等人听着苏老头的这番故事,越听越不是滋味,连苏晓丽那么温柔的妹子,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只想过去给他一拳。
那老太太更是忍不了了,直接一脚朝着苏老头踹了过去:
“院长当日就不该把你这老东西救回来,就应该让你饿死冻死在桥洞里,小赵是欠了你们全家吗,你个老龟孙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有脸干出这种恶臭事。”
被赵宁等人一起带过来的敬老院老人,总计有八人,五个老头,三个老太太。
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被自家子女抛弃的人。
苏老头忍着老太太的踢打,痛哭流涕:“我能怎么办,那毕竟是我儿啊!是我孙儿啊,我老苏家……”
一句话没说完,另外一个老太太也忍不了,一脚踢了过来,“这种儿子,死了干净,你还搁这儿心疼,我恨只恨我当初生下我儿的时候,没直接一把将他掐死。”
都是被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抛弃的人。
曾经对自己的孩子有多宠爱,在被抛弃的那一刻,就有多绝望。
在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那是自己的孩子!
实在是太可笑了!
赵宁冷冷看着苏爷爷。
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来,道了句:“你跟你儿子走吧。”
什么?
苏老头被两个老太太打都低着头,闷不做声忍着,听到赵宁这句话,顿时惊恐地抬起头,爬过来想要去抱赵宁的大腿。
“小赵?小赵?”
“小赵,爷爷错了,你别赶爷爷走啊小赵,小赵——”
苏晓丽一脸嫌恶地挡住了他,几个半大的男孩子则冷着脸向前,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身体,将他往走廊里拖了过去,扔在他儿子身侧。
赵宁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洒了一地的牛奶和碎瘫了的鸡蛋,招呼着孩子们进去。
苏老头慌了神,想站起来追根本就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想要追上大家。
一旦离开了赵宁他们,他没有了食物补给,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儿子和孙子。
他们本来就差点被饿死了,他依靠着小赵发的食物,才能每日给他们存几口/活命粮,现在要是被抛弃了,他们爷孙三人都得死。
然而他怎么追得上?
落在最后的一个九岁左右的男孩子回头看了苏老头一眼,苏老头大喜过望,忙压低了声音:“阿阳,阿阳,你扶爷爷一把,你帮爷爷跟小赵求求情。”
阿阳冷冷看了他一眼,蓦然嘴角咧开淡淡的笑意,朝着苏老头走了过去。
苏老头大喜。
阿阳走到他身侧,蹲了下来,一把伸出手抓住了苏老头的胸前的衣服。
苏老头刚想接力站起来,却发现阿阳快速地将他棉袄的扣子解开。
而后捏着他手腕前的一袖子,将袖子用力往上一扯。
整件棉袄顿时就脱下了一半。
苏老头一下子又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伸出手要去抓自己的衣服。
然而他已经老了,手脚不灵活,哪里有阿阳这种小孩子动作快。
只几个呼吸间,整件棉袄就被阿阳脱了下来,半旧的毛衣直接与走廊里阴冷潮湿的空气接触,很快就有寒意从绒毛纤维中渗入直达内里的保暖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老迈的身体。
“阿阳,阿阳,你想干嘛——”
苏老头满脸都是恐惧,胡乱地伸出手想要去抓被阿阳捏在手中的棉袄。
“这是阿宁姐姐买的棉袄。”
阿阳附耳在苏老头耳边,声音里带着令人恐惧的冷漠和疯狂:“苏爷爷,辜负了阿宁姐姐的人,还是死了比较好。”
阿宁姐姐买的衣服,你不配穿。
赵宁回头看了一眼阿阳,看到他手中抓着的大棉袄和寒风中冻得一直发抖的苏老头,并没有制止他,只是喊了句:“阳儿,快回来了,外面冷。”
“来啦阿宁姐姐。”
阿阳视线从苏老头绝望惊惶的脸上移开,转过身后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孩童般的天真,摇头晃脑地抱着苏老头的棉衣跑了过来,童言童语地恨恨道:“哼!阿宁姐姐,苏爷爷太坏了,我不给他衣服穿!”
赵宁摸了摸阿阳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听我们阳阳的。”
她对大家好,但绝不是毫无原则地对每个人好。
苏老头可怜,但不值得同情。
这种人,你原谅他一次,还会有下次的。
一群人将大门再度关上。
苏老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艰难地蠕动着想要爬过去敲门,却被身后的儿子痛苦地怒吼了一声:“老东西,没点眼色,赶紧来把我身上的绳索解开啊!”
他儿子全身手脚被捆,刚刚还被那几个臭小子状若无意地打了一顿,此时浑身都痛。
特别是腿,他的小腿被一个小崽子不知道用什么东西锤了一下,他疼出浑身的冷汗来,感觉小腿好像是断了。
门外的闹剧,赵宁无所谓。
关了门之后的众人都没有睡意,赵宁看着跟前的一个个孩子和老人,沉声道:“还有谁,像苏正雄一样在联系着自己的孩子或者父母的,主动站出来吧。”
这么多人里,苏老头绝对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这种事情,她绝不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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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并不需要怎么调查。
雁过留痕,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将其他两位老人,以及一个小孩的反常行为告知了大家。
除了苏老头,还有两个老人也暗地里和自己的孩子联系上了,每日节省着食物,就想着给孩子一口吃的。
还有一个早些年被遗弃的孩子,不知道怎么的,竟然通过那几个老头的手机,也跟自己父母联系上了。
明明父母没养过他一天,他却对这未曾见过面的父母有着神一般的孺慕。
赵宁对此只能说一句,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
她做这些事,是想力所能及地帮一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毫无原则,什么人都救。
那几个被查到和苏老头一样吃里扒外的人,同样被赶了出去。
他们都知道,离开了赵宁的这间办公室之后,他们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福利院的孤儿,养老院的老人,哪里有什么钱,他们一直都是靠着赵宁的救助才活着。
现在把他们赶出去,不等于是让他们去死吗?
当即一哭二闹地各种求情,希望赵宁可以让他们留下来。
但且别说是赵宁不同意,连赵宁身旁的小崽子们都不同意了。
三人都被推着赶了出去,不少孩子自发立起了规矩,但凡那些对自己的家庭,或者对什么亲人还留有眷恋的话,现在趁早自行离开,否则下次被发现还有人有异心,定然不会再是简单地赶出去了。
等处理完这些破事之后,已经是深夜的三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