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后来还是负了她。”
“当年公主的外祖父不过一介翰林,若不是先帝爱着、心里记挂着,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封她为后?”
“只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小家之外还有大局,有些事他不得不斟酌,也不得不退让。”
柴熙筠小心翼翼地收起卷轴:“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够强罢了,若是够强,何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陈垣有几分无奈,轻叹一口气:“公主啊,难道这世上只有最强的人才配去爱么?”
“他已经劳心劳力、倾尽所有去呵护这份帝王之爱,世间哪会有完美的情人,在爱之一字上,公主何必如此苛责。”
卷轴上的手凝滞在半空,她低下头,看向露在外面的那支发簪,那发簪再普通不过,和后来她一国之后的身份半点不相衬。
所以她,苛责么?
走出大殿时,外面依旧下着雨。陈垣追到廊下,撑开一把纸伞,遮在她头顶:“老奴送送公主。”
她小心护着怀里长条状的木盒,抬眸一看,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雨的尽头。
齐景之一身素缟,左手持伞,右手垂身而立,头上并未戴冠,一抹素白将头发高高束起,余处飘在风中。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些,砸在他的纸伞之上又一一飞溅出去,身边偶有走动的人,无不提着衣角狼狈跑开,唯有他,坦然地站在风雨里,不躲不避。
陈垣一路送她过去,他快步迎上来,手里的伞移过去大半,让她完完全全处于正中央。
“你怎么来了?”
“三日已到,我来接你回家。”
眼睛瞥到他肩头的水渍,她心一软,朝他挪动了一小步:“怎么不进去?”
“先帝的梓宫停在里面,我想他应该不想见我。”
他半个身子留在伞外,已然遮不住头顶的风雨,这时一滴雨滴在他的额间,顺着眉骨、眼角一路往下流,她挽起袖替他轻轻拭掉,掌心的温热覆上他的右颊。
他的脸冰冰凉凉,应是在外面站了许久。
“可是我想见你。”
他心如擂鼓,激动的情绪像汹涌的海水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声音都颤抖起来:“公主说什么?”
“我想见你。”她搂上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每一次律动,在无尽的飘渺中,他的存在是那样真实。
“阿筠”,他小声唤着她的名字,像深秋即将凋零的树叶,只需一阵风,便能吹散。
“阿筠”,他似乎在低声哽咽,一只大掌轻轻地按在她背上,不敢用力,更不敢挪动分毫。
雨落的声音千篇一律,枯燥而单调,世事变幻无常,她好像只能抓得住他。
“我想在宫里住几天。”待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她扬起头看向他,征询着他的意见。
“好,我送你回凤阳宫。”
齐景之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她的肩,两人并排走在幽长的宫道上。
跨过一道宫门时,迎面的人提着药匣冒冒失失地跑过来,险些同他二人迎面撞上。
来人已经浑身湿透,发上、须上,水珠不断地往下滴,大雨之中显得尤为狼狈。饶是如此,柴熙筠还是一眼辨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张今。
“张院使?”她试探着叫了声:“你这是?”
张今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一时倒不急了,拱手施了一礼:“见过公主、驸马,臣为淑贵妃诊完脉,刚从椒房殿出来。”
听到他提淑贵妃的名字,她才恍然想起上次的事后,自己已有多时没有去看过她了。
“淑贵妃最近怎样?”
“精神比先前强了不少,至于身体……”张今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才说:“只能一日一日熬着了。”
柴熙筠心下了然,心里并不意外。上次见她时,便有几分油尽灯枯之象。
“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得了应允,张今又一路小跑着离开。
此处离椒房殿不过百步,她心中挂念,正好去看看。
通禀之后,她一人走了进去,淑贵妃倚在床头等着她,一身素衣,显得更憔悴了。
“娘娘这些时日可好?”
“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淑贵妃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几分柔和。
“前些时候听墨玉说起你,还好如今没事了。”
知道她提的是幽禁的事,柴熙筠不想多提,便附和着:“是。”
“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她将木盒横在膝前,回道:“是母后的画像。”
淑贵妃一双浊目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努力坐直了身体:“我可以看看吗?”
柴熙筠没有犹豫,掀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卷轴,故人的样貌就这样呈现在淑贵妃面前。
“她还是那么漂亮,当年一进王府,就把我们比了下去。”
室内光线昏暗,柴熙筠一时不知她看到的,是画像上的人还是记忆里的人。
“娘娘,您怨父皇吗?”她收起卷轴,盯着面前有些枯槁的脸,不由想起幼时见过的她,何尝不是个妙龄美人?
“怨啊,怎么不怨”,她垂眸看向自己一身素衣,似乎在提醒自己先帝已经崩逝的事实。
“可那不过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个人的自怨自艾,这二十年里幽居在深宫,对他的那点怨气早已消磨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