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的人最听不得别人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金都尉登时就想发火,却见孟昔昭十分平静的看向自己:“都尉不要生气,我说的不仅仅是左贤王,还有我们的太子殿下。”
“他的处境,只比左贤王更加艰难,历来的左贤王或许还有几个幸运儿,可以得一个善终,而历来没有登上大位的太子,毫无例外,全都下场凄凉。”
金都尉死死的盯着他,最后,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发火的冲动,“那你可以另投明主。”
孟昔昭直接笑了:“这话说给都尉,都尉听吗?”
那肯定不听。
左贤王对金都尉来说比爹都亲呢,除了某些特别没良心的人,谁愿意叫别人当爹呢。
金都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点,同样都是忠诚的人,金都尉也认可孟昔昭说的,确实,他们算是同一种人。
可是,他们绝对不是一路人!
“既然你已经选了这条路,那就不要抱怨了,结局是好是坏,你都只能自己担着。”
孟昔昭点点头:“我知道,可这不是还没到结局的时候吗,我想破局,也想让都尉和左贤王破局。”
金都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孟少卿,大齐太子如今,确实身在死局当中,可左贤王殿下并非如此,他在匈奴的地位,比你们的太子不知道高了多少。”
孟昔昭:“是啊,这么高贵的地位,还被派出来到大齐求娶公主了,跟我们的太子一样,在同一条路上走了两遍。”
金都尉:“……”
“这不一样!”
孟昔昭问:“哪里不一样?”
金都尉被噎住了。
其实吧……还真不一样,求娶,重点在前一个字求上,肯定要摆出好态度,找个地位高的人来干这种事,不管哪个民族,嫁女儿都是高姿态的,哪怕这个女儿不受宠,这姿态也要摆出来。
但匈奴人看不起大齐人啊,金都尉又不是经常在单于庭待着的,他不知道这些弯弯绕,要说的话,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愤懑,觉得这个差事不应该派给左贤王。
孟昔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金都尉眼睛往右看,明显在回忆一些让他觉得不愉快的事,孟昔昭见状,趁热打铁,继续说:“匈奴有左贤王,也有右贤王,还有几位深受单于宠爱的王子,如果这事是好事,为什么单于不派王子来做这个事?今日你们的大王子前来迎接,既然他都能走到临闾关来了,为何不能再走远一些,去我大齐,直接代替左贤王,将公主接回来?”
呵呵一笑,他徐徐的开口:“自然是因为,这一路山高路远,单于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但左贤王跟了他这么多年,劳苦功高的,甚至年纪也不小了,他倒是很舍得了。”
金都尉看着孟昔昭的眼睛直冒火。
直白的实话没人爱听。
然而孟昔昭还没说完呢,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连左贤王亲自辅佐了多年的单于都是这样的态度,难道你还觉得,往后的新单于,会把左贤王奉为长辈一般的座上宾吗?”
金都尉:“……”
他定定的看着孟昔昭:“那也不关你一个大齐人的事。”
孟昔昭点头:“自然,所以,这些话,我不是以鸿胪寺少卿的身份跟都尉说的,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希望都尉明白一个道理,你我之间,不是竞争者,你过得好、我或许能跟着沾点光,你过得坏、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距离和国别,让你忌惮我,却不需要担心我,要知道,这历来下刀最快又最狠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人,而不是那些外人。”
看见金都尉露出错愕的神色,孟昔昭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包子留在金都尉那里,孟昔昭一口都没吃,站起身,跟金都尉告了别,然后他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后悔啊。
当初不如只叫一个人来,把那个会剁馅儿的扔在庄子算了,因为多了这么一个会剁馅儿的,搞得他天天都只能吃肉,吃的他都快闻肉色变了。
……
今天孟昔昭说了那么多,前面那些,其实都作用不大,只能起一个潜移默化,让金都尉进入状态的作用,真正说进金都尉心坎的,还是孟昔昭最后那句话。
比起软弱无能的大齐人,还有只会折腾人的单于,那自然还是同为匈奴人、而且十分有狼性的那些同族们,更让金都尉担心。
本来金都尉就是在一群同族当中杀出重围的,他太知道这些人为了权力,能干出什么事了。
就这样,一颗种子被播种到了金都尉的心里。
怀疑啊……是这世上最臭不要脸的情绪了,因为它来了,就不会再走,只在心里狠狠的扎根,在本来很牢固的感情里,硬生生的分开一条修复不好的裂缝。多少风流人物、名臣良将,到最后都是死在怀疑二字上面。
本来没事,怀疑着怀疑着,也就有事了。
虽说被孟昔昭种下种子的人是金都尉,不是那个左贤王,可只要是人,就免不了的过上群居生活,而只要过了群居生活,那人的行为,就会渐渐的被其他人影响。
这比直接去跟左贤王说这些都管用,因为左贤王是绝对不会相信孟昔昭的,可是,他信他看着长大的金屠哲。
……
而在孟昔昭忙乎着给匈奴人挖坑的时候,匈奴人也没闲着,也打算从即将到来的大齐人身上,撕点好处下来。
有句话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句话特别适合匈奴的现状。
此时,匈奴的王八们……咳,贵族们,就在紧急商量大齐人到来以后怎么招待的问题。
老单于坐在王座上,其余贵族在下面,坐成一个圈。
他们也没有君臣必须一个坐一个站的规矩,每回开会都仿佛话家常,直接进来坐下就是了。
大王子在得知送亲之人是大齐太子以后,立刻火速派自己的斥候跑回单于庭,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本来不怎么在意送亲队伍的众人,立刻就精神了。
这可是太子啊!
但是,请不要误会,他们不是因为太子地位高,而露出了惊喜和惶恐的神情,他们是因为知道来的是太子,感觉太子能做主的事情特别多,而且听说这人很年轻,还不如他们的三王子年纪大,所以,想要震慑他一番,在他家长不在的情况下,吓唬吓唬人家小孩,捞点好处回来。
……真不愧是土匪发家的国家。
二王子安奴维自告奋勇,他说道:“等齐国太子来了,我就出去,跟他比试一番,听说那齐国太子是个走两步路都要喘一口气的软脚虾,他定然不敢跟我比试,在他吓得屁滚尿流之际,再把人请进宫来,跟他谈判,谅他不敢不答应咱们的要求。”
一个贵族应和,“没错,让他们再多送些东西过来。”
最起码也要把这次娶公主花的钱都收回来,为了给那公主建屋子,他们的马都吃不了好料了!
因为单于即将大婚,右贤王也被请来了,他斥责这两人:“胡闹,那至少是齐国的太子,你这么不给他面子,齐国人受得了吗?我看,还是温和一点。”
三王子坐在一旁,跟个透明人似的,正摸着地上的石砖呵呵笑。
老单于:“……”
看见这个傻儿子他就糟心。
闭了闭眼,他说道:“没错,不能太落齐国太子的脸面,不然,楚国公主也会不高兴的。”
全体贵族:“……”
那公主还没来呢,你就心疼上了?
你都没见过楚国公主长什么模样啊!这么快就让她当咱们匈奴的祸国妖妃,这合适吗?
贵族们万万不能理解单于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这就是老夫少妻的相处模式,对方是个公主,地位尊贵,十分能满足单于那幻想自己还是个英武小伙子的美梦,既然如此,宠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见单于听了自己的意见,右贤王微微一笑,说道:“不需要跟他们的太子比试,只要跟他们的侍卫比试一番,连赢五六人,中间的时候,最好杀了他们的其中一人,让那太子知道我们匈奴勇士有多厉害,然后,再跟他谈条件,也是一样的。”
安奴维:“……”
这跟他说的有什么区别。
不就是不让他去出风头了吗?
右贤王你这个老鳖孙,我就知道你是在针对我!
然而众贵族都觉得右贤王这个办法非常好,想象了一番大齐人被吓得战战兢兢的画面,然后他们才带着满意的微笑,开始商量,到底要从齐国太子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呢?
……
土匪,真的太土匪了。
先商量怎么吓唬人,然后才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好处。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商量的,两国现在是和平状态,肯定不能张口让齐国送自己一块国土,不要国土,那就只能要钱了。
匈奴也不是完全的没有种植业,他们是有那么一部分耕地的,但连续三年大旱,那些耕地几乎都完蛋了,更惨的是,去年夏天闹了一场巨大无比的蝗灾,蝗虫这东西,不止吃粮食啊,它们连牧草都吃,弄得今年匈奴差点喘不上气来,人人勒紧裤腰带,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牛羊喂好了。
一群人商量半天,决定了,钱要,粮食也要!要是他们不给,就威胁那个太子!
能在匈奴当左右贤王,那肯定都不是笨蛋,左贤王办事能力优秀,右贤王则是脑子特别活络,要钱也不能就这么伸出手去要,大齐人要脸,没个合适的名头,他们也不买账。
于是,右贤王提了两个方案,一是,跟齐国太子哭穷,说自己日子过不下去了,让他们接济一下邻居,然后再暗戳戳的威胁他们,如果他们不接济,自己就只能南下去抢了。
右贤王感觉这个方案就特别好,奈何这帮贵族坚决不同意,开玩笑,跟齐国人哭穷?匈奴人才不干这么丢脸的事!
右贤王:“……”
于是,他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那就是,给整整二十年都没变过价格的马匹,提价。
每年春季,匈奴雪化了,齐国才会派人来领马匹,算算也就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正好,齐国太子从他们这回去,告诉齐国的皇帝,然后再派人过来,一点都不耽误。
一群贵族互相看看,都感觉这个方案特别好,本来就是嘛,连牛羊的价格都涨了,这马一直都那个价,怎么行,要他们说,早十年前就该涨价了,反正齐国只能跟他们进口。
他们已然觉得这是胜券在握的事情了,毕竟匈奴无战事,齐国却年年都跟南诏打仗,如果他们拿捏着,不把马匹卖他们了,大齐肯定得慌。
连老单于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想着再过不久,公主和钱粮一起到手的日子,搂着自己新娶的匈奴阏氏,老单于连觉都睡得更香了。
*
自从进了匈奴,虽说这环境一天比一天恶劣,但因为这边全是平原,反而他们行进的效率,也是越来越高了。
虽然还没见到雪,但这北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
孟昔昭把那件熊皮大氅拿出来,不管在哪都穿着,连睡觉都盖着它,这熊皮大氅是黑色的,毛特别的立体,套在孟昔昭身上,显得他脸更小了,移动起来,仿佛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詹不休掀开孟昔昭马车的帘子,然后就看到他把下巴都缩在大氅当中,整个人坐的仿佛像是一只圆滚滚的黑色不倒翁。
詹不休:“……”
“叫我什么事?”
穿这大氅还有个好处,特别适合偷东西。
……
孟昔昭从大氅下面,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有两个硬邦邦的纸筒,纸筒上还有一条鞭炮的引线。
詹不休一愣:“这是何物?”
在他把纸筒拿走以后,孟昔昭嗖的就把手收回去了,然后继续缩在大氅里,闷闷的回答:“手/雷。”
“点燃之后扔到远处,可以营造出雷霆之力,把地面炸出一个坑。”
詹不休反应一秒,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手中这丝毫不起眼的纸筒,他是天生的将领,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东西的问世,会是大齐多大的助力。
再抬头时,他看着孟昔昭的眼神都有几分火热了:“若是炸城门呢?”
孟昔昭:“只要数量够,别说城门,南天门都能炸开。”
詹不休张口还想问更多,孟昔昭却制止了他:“更多妙用,以后再说,你先拿着它们,平时收好了,别贴身放着,现在它不是那么的稳定,要是动作太大,容易自己就炸了,你放在一个安全、又够得着的地方,等过几天,瞅准时机,你就扔出去,震慑匈奴人。”